乱世行 作者:金箍棒不棒(四)【完结】(28)

2019-06-20  作者|标签:金箍棒不棒 相爱相杀 爱情战争

  中了枪的士兵,只能咬着树枝活剜子弹,杜云峰只是子弹擦伤,自己咬着纱布一端,另一手帮忙,在小臂上做了一个简单包扎。

  他不让军医管他,他的军医正给昏迷不醒的周澜剪开糊在腿上的布料。

  烧焦的布料粘在血r_ou_模糊的r_ou_坑里,军医割掉已经烧熟的碎r_ou_,用酒精处理干净之后,杜云峰才第一次看清了这条腿。

  他知道,周澜这辈子都站不直了。

  砸碎的膝盖骨,和严重的烧伤混合在一起,周澜的腿少了一大块,就像被一只巨大的铁嘴,连骨头带r_ou_的咬去了一个半圆。

  “旅座,周师长这条腿恐怕是保不住了,我虽然处理了,但是条件有限,搞不好得截掉。”

  “别截,”贺驷忽然开口,他半躺着靠着石头,目光一直没离开忙活的军医,“他缺手,以后再缺腿,以后可怎么活?”

  “去你妈的,”杜云峰被他点到了痛处,认为他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懂个屁。”不过他马上转向军医,“有什么办法不截?”

  “旅座,”军医给周澜注s_h_è 了消炎针,头也不抬的说,“现在就算想截都截不了,只能先消炎,等到了能手术的地方才行,咱们得赶紧去有医院的地方,现在只能祈求别继续感染。”

  说完他就转头去处理贺驷的伤口,依然没有麻药,他剪开贺驷的裤子,看到一道不整齐的伤口,“哎呦,你这……”

  无论是子弹伤还是刀伤,伤口大多整齐,可贺驷的伤口是完全豁开的,边缘参差不齐,一条沟似的伤口皮r_ou_外翻,被河水泡得惨白,连血色都没有,军医抬头看贺驷,怀疑这人血都流光了。

  “真牛啊……”军医说着,用镊子在贺驷的腿里生生摘出半根生锈的钉子,敢情这道伤口是贺驷自己用力豁出来的,这得多大力气,连铁钉子都拉断了。

  杜云峰看他,没言语。

  他想,这王八蛋都这样了,也没丢下周澜。

  军医从铁饭盒你拿出一支玻璃针管,马上要打开玻璃注s_h_è 剂,贺驷忽然抬手制止了他。

  “就剩两支了,”贺驷说,“我打完他还有吗?”

  他看着昏迷的周澜,又望向军医。

  军医说:“都这个时候了,有就先打上吧,我跟你说,你这生锈的钉子更脏,真要犯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贺驷摇头,他整个人要虚脱了,摇头都一阵阵发晕。

  默不作声的杜云峰突然发话了:“到商丘至少还得三天,这药都给周师长留着。”

  军医扭头:“旅座,连你也不打了?”

  杜云峰看了一眼贺驷,面无表情的说:“不打。”

  CaoCao医治了伤口,人员都休息了,天一亮还得赶路,这片地方仍然是日军的占领区,实在危险。

  熄灭了火堆,杜云峰在暗中坐着,他紧紧搂着周澜,他看不见贺驷,也不想看,只是抬手往贺驷的方向扔了一块军用毯。

  什么都没多想,能有片刻的养精蓄锐时间不能浪费,一合眼,天就亮了。

  杜云峰在晨光中轻手轻脚的放下周澜,他无声的看着闭目的贺驷,没有一丝活人颜色。

  他走过去,探出手,搭在贺驷的脖子上。

  贺驷轻轻的睁开眼。

  “哦,还活着呢。”杜云峰说,说完垂手出了山洞撒尿去了。

  贺驷动了动嘴,没说出话来,他发烧了。

  因为怕日本人大道设卡,他们的队伍已经禁不起战斗,所以他们只能绕山而行,走那些荒无人迹的地方。

  只剩下几匹马能驼人,杜云峰还是给了贺驷一匹,那么黑的人,现在脸白的像个死人。

  他恨贺驷,但是他要光明正大的杀他,犯不上苛刻他。

  山深林密,成团的蚊虫扑着人来,哄都哄不走,嗡嗡嗡的旋转轰炸,残存的杜旅队伍闷头走着,时不时的拍拍打打。

  这么恶劣的条件,日本人是不可能蹲守的,那还不得让蚊子吸干了?

  伤员盖着毯子,因为要么昏迷,要么手脚受伤。

  周澜醒着的时候不大讲话,只是时不时的看贺驷,遇见杜云峰的目光他也不躲。

  杜云峰看他,他也看杜云峰,然而都不开口讲话。

  大生大死之后,爱恨情仇都是小玩意儿,仿佛隔着上辈子。

  恍如隔世。

  血与火稀释了他俩的仇恨,生死与共的相助也不是因为曾经的爱情。

  不是那么恨了,当然,也没那么爱了。

  第三天的时候,贺驷的腿开始化脓感染,无缝不叮的苍蝇见缝c-h-a针的在腐r_ou_上下了蛆。

  马也不能骑了,杜云峰干脆命令属下砍下树枝,和军用毛毯做了担架,两个人抬着,小兵的也大多有伤,杜云峰就得上去顶着。

  两手抓着树枝,他看着平躺的周澜,周澜眯着眼睛看他,前边是很陡的斜坡,上了两次都没成功。

  “我有话和你说,”周澜终于开口,杜云峰正往身上绑绳子,这么陡的山,他得手脚并用,那担架就只能拉纤一样背着。

  那个斜坡太陡了,不小心人就得翻下去,他信不过小兵,这个坎他得自己过。

  杜云峰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手上没停,“说吧。”

  他凭直觉,这个时候,周澜不太可能说好话。

  果然,周澜硬挤出了一个笑容,他说:“你后来一直不明白,当初好好的,为什么就突然翻脸了。”

  贺驷拖在队伍中,他趴在马背上,身上盖着毯子,四周有股子似有似无的怪味儿,山林行军几天,一众人都成了披伤挂彩的泥猴子,吃喝拉撒各种气味,谁也不大理会。

  贺驷整个人有点脱水,呈现出一种腊白的虚弱,本来是抬不起腿,这几天连手都不好使了,吃东西时抬不起来,今天上午是赵小虎给了塞了几口半生不熟的烤地瓜,给他灌了一竹筒子的凉白开。

  不错了,杜云峰生啃的野红薯,就那么几个熟的,都给重伤员了。

  队伍的前头,对话在继续。

  “嗯,”杜云峰打好了一侧的绳结,又往另一边捆绳子,“你说我要杀你,”他叹了口气,很想不通,“我觉得那不可能。”

  周澜咬了咬牙,不再直视他,身体里另外一个自己强行跳出来,他觉得必须得说了:“其实很好解释,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放哪都是这个道理。”

  杜云峰手停住了。

  过了半晌,他才飘飘忽忽的问了一句:“你说啥?”

  “二姨娘告诉你的都是真的,老杜是我烧死的。”万事开头难,说话也是。

  这么难说的话,开了头,就顺利多了,周澜死猪不怕开水烫继续说了下去:“个中来龙去脉,我在周家祠堂时已经讲清楚了。至于老杜……”他顿了顿,直视了杜云峰,“他想断了我和我娘的活路,我只能先下手为强。”

  绳索不知不觉的脱了手,杜云峰茫茫然不知所措,他想过千万种可能x_ing,唯独没有想到这种。

  往事于他而言,都是非常模糊的景象,只有和周澜相关的那些往往才有强烈的色彩。换句话说,过去的很多人他都没有深刻印象,除了周澜。

  再换句话说,过去那个他虽然也是他,但更像是上辈子的他。

  他在今生,在眼下这个艰难褃节儿上,听着周澜的生死大论,感觉即悲愤异常,又恍若隔世。

  他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周澜,喃喃的说:“你……”

  他本意是要问,为什么突然要告诉我这个,以前东躲西藏的不肯说,现在为什么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利索。

  而周澜只会意了一部分,他解释道:“我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让你明白,咱俩之间,怨比恩多,如果因为我去援救你,你才非要救我不可,那大可不必,我要是死在火场里,也只是将将弥补亏欠你的人命,所以你不欠我什么,也没有义务一定拯救我。”

  杜云峰沉默着。

  他挥挥手,让队伍继续前进,自己却面无表情地坐在担架旁边,一言不发。

  队伍络绎过去,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和周澜之间一定做下一个解不开的生死疙瘩呢?

  手肘撑在膝盖上,他深深的埋下头,愁死了。

  而周澜也知道,时至今日,事已至此,杜云峰不会再朝他下杀手。

  他俩这辈子爱也不对,恨也不对,总之是都不对了。隔着山隔着水没有关系,隔着四季轮回斗转星移都没有关系,唯独隔着杀父的大仇,谁也化解不了。

  杜云峰是个血x_ing男儿,不是什么都原谅得下。

  而周澜心里,此刻只有一个对他好到无底线的贺驷,命运y-in差阳错撮合了他们俩,他许诺了他,他心里只有他,只能有他。

  今天话挑明了,以后再也没有装聋作哑的大道好走。那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

  “现在都懂了吧?”周澜轻声说。

  杜云峰闷声闷气,听不出情绪地回答:“懂了。”

  “我和他走,咱们这辈子就别见了,好吧?”周澜问。

  杜云峰难过得使劲摇头,可他也说不出反对的话。

  半晌他才复又抬起头,眼睛通红,他用尽毕生的力气说:“好!”

  但杜云峰没有没有把那两个人丢在荒山野岭里,两个近乎残废的人,丢在山里就是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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