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 作者:捂脸大笑(四)【完结】(24)

2019-02-01  作者|标签:捂脸大笑 强强 平步青云


  若是一不小心,出了岔子,又要如何是好?
  闷热的晨风吹在身上,让崔稷背后冒出一层细汗。就连这漫长的道路,也显得艰难起来。
  由于不是正旦或冬至这样的大朝,作为宫廷正门的闾阖门并未敞开,所有朝臣都要绕过正门,从掖门入内。在宫门前,竹帘被挑了起来,梁峰在亲卫的搀扶下,步下牛车。
  身穿绛朝服,头戴进贤两梁冠,假铜印墨绶,持象牙芴板。在这么一身打扮的映衬下,只是立在原地,就让人觉出风度仪态。
  崔稷那悬着的心一松,低声道:“府君还请谨慎以对。”
  微微颔首,梁峰迈步踏入了宫门。此刻天色已经微亮,隐隐能看清楚宫内的格局。这种常朝,入觐的人并不很多,各个板着面孔,一副肃然模样。这样的气氛下,梁峰也不便随意观望,跟着众人一起来到了阶下。
  由于当世跪坐的习惯,上朝是不许穿鞋的。所谓“剑履上殿”,是曹操那样的权臣才有的特殊待遇。只着白袜,踏在冰凉的石板之上,梁峰侯在殿外,静待传唤。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站得两腿都要发麻,殿内才传来了内侍的呼喊:“宣上党太守梁丰觐见!”
  没有丝毫怠慢,梁峰趋步入了朝堂。“徐行为步,疾行为趋”,所谓趋步,就是迈着小碎步急行。这是参见尊长,尤其是君王时必须的礼节。不过走起来,未必好看,尤其是那些身材胖大,年迈体衰之人,难免生出矫揉造作之感。
  不过梁峰并未如此。博大衣袍随着疾行簌簌摇摆,只得一握的纤腰摇曳如竹,宛若踏风孤鹤,他来到了御阶之下,俯身而拜。
  “臣上党太守梁丰叩见陛下!”
  “爱卿平身。”
  御座之上,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梁峰恭敬称谢之后,方才站立起身。直到这时,他才看清楚面前的景象。
  只见御座之上,端坐着一个少年。估摸十二三岁模样,身着衮服,头戴冕冠,也不知是不是临时做的衣衫,穿在他身上,不见威仪,反而有些像是穿了大人衣衫的娃娃,更显出幼稚荒诞。
  不像崔稷所担心的,梁峰终归是来自后世,没有对于“真龙”的畏惧,在他眼里,孩子就是孩子,哪怕他穿着龙袍,也不值得畏惧。而这谦恭的姿态,更多是为了做给其他人看的。
  就在天子下首,有位颔下蓄须的男人端坐一旁。头戴三梁官,身穿黄绯袍,容貌虽不似成都王那样俊朗,却也有几分气度。
  只是一眼,梁峰就垂下了眼帘,眼观鼻鼻观心,静待尊上问话。
  他没有肆意打量,座上之人,却在肆意的打量他。司马越在心中暗啧一声,未曾想,这个梁子熙的风度,竟然比自己所想还要强上三分。就算朝中见惯了俊逸贤才,又有王衍这等大名士在列,这小小太守依旧不掩风仪,就如同珠玉落在瓦砾之间,衬得殿上旁人都逊色了三分。
  只是看这容貌,恐怕就会令天子赞许吧?
  果真,小天子似乎也打量完了面前之人,才开口道:“听闻晋阳解围,乃是卿之功劳?”
  梁峰微一躬身:“臣不敢居功。晋阳解围,乃是城中守军为主,上党人马只是从旁相助。而且匈奴固守祁县,尚未彻底退去。”
  这回答,比捷报中写明的,还要谦逊三分,小天子颔首:“并州屡败,能有此战绩,也是功劳。”
  这话一出口,司马越的脸色就变了。之前镇守并州的,可是他的亲弟弟司马腾,这么说岂不是在暗指司马腾无能?
  梁峰却再次行礼:“败乃敌强,胜则是因离石大荒。陛下过誉。”
  这是把胜利的原因推在了离石的天灾蝗祸上,也算全了司马腾的脸面。司马越面上变得好看了些,小天子则沉吟片刻,才道:“若是由卿领兵,能退匈奴吗?”
  此话一出,司马越就忍不住开口道:“陛下,军国事,还当慎言。”
  这话有些无礼,但是小天子立刻闭上了嘴巴,从善如流:“太尉所言甚是。”
  截住了天子的话头,司马越转头看向阶下那持牙板的病弱青年:“梁太守,此次建功,朝廷自当赏赐。只是并州事繁,不可擅断。我倒是听闻上党之前击退匈奴大军,用了什么利器?”
  这话问得有些诛心了。按照道理来说,军械的研发是要上报朝廷的。区区一个太守,利用强大的军械获胜,却没有立刻禀明,实在有些不敬。
  梁峰只是一顿,便道:“郡中确有巧工,改良了军中霹雳炮。无需人力,只要拉动机括就能抛弹。只是造价比原先贵了两倍有余,抛投的石弹分量也有限。之前退敌,全是趁敌不备。下官已命人绘出图纸,献于朝廷。”
  他说的是朝廷,而非天子。这话让司马越心中稍稍舒畅了些,微微一笑:“梁太守有心了。”
  说罢,他转过头,对小皇帝道:“陛下,梁太守治郡有方,又立奇功。可进县侯,增邑户。”
  司马越的眼睛,紧紧盯住了天子,静待他的回答。
  沉默了片刻,小皇帝点了点头:“准卿所奏。”
  这并不是他招梁峰入觐的本意。然而司马覃现年毕竟只是十二岁,心x_ing和定力都有不足。刚刚冒然开口,说的太多,引来了叔父的警惕。这一句话,其实并非请赏,而是在重新确认他是否听话。而已小天子的聪颖,又怎么冒着生命危险,来为自己争取一个臣子?
  两人一问一答,定下了赏赐的方法。刺史的任命,没人再开口。
  站在朝堂之上,梁峰只觉胸中叠起了一股郁气。他想过许多对策,却从未想到,自己这么轻松就沦为了两位司马族裔角力的工具。只是进爵,何必来这一趟?可是他能说什么吗?不能,这里是朝堂,是用另一个游戏规则生存的地方。而他现在,还没有开口的地位。
  再次下拜,跪在冰冷的御阶之下,梁峰叩谢了天子赏赐,退回了班列。
  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司马越又轻轻松松解决了几件事情,天子便宣布退朝。
  走出了朝堂大门。外面的天光已经放亮,梁峰缓步走在这宏伟的宫廷之中,心却一点点的变冷。并州还有希望吗?司马越又会如何安排?唯一的机会,反倒变成了最大的阻碍。他又能怪谁呢?怪那御座之上的傀儡吗?
  另一边,王衍轻轻凑到了司马越身边:“太尉还是不用此子吗?”
  司马越冷笑一声:“总不能贸然就用。”
  今天天子的表现实在太超过了,他又怎能容忍这小家伙逃出掌控。这可不是平时,若是失了天子和这高位,岂不是让司马颖有可趁之机?生死攸关,寸步也不能让!
  不过该弹压的压住了,其他还要再考量一番。微一思索,司马越便对身边黄门侍郎低声吩咐了几句,对方连连点头,快步退了下去。
  大棒已经敲过,明日瞧瞧他会如何应对吧。
  守在宫门外,崔稷只觉望眼欲穿。也不知朝堂中情况如何了?府君能否顺利升任刺史。然而等到太阳初升,众官散朝,他才终于看到了那道身影。
  “府君!”崔稷见梁峰面上神色,不由心中一寒。
  梁峰淡淡道:“陛下赐我加爵增邑。”
  糟了!崔稷简直恨不得咬牙,只是这样?为何会如此!
  然而这里不是交谈的时候,他正想搀扶梁峰上车,离开宫门。一个小黄门疾步跑了过来:“梁太守留步!”
  梁峰站定了脚步。那小黄门连忙笑道:“梁太守,太尉吩咐,明日邀你赴宴。”


第192章 论道
  赴宴?梁峰目光不由一动, 撞上了崔稷同样了然的视线。没有迟疑, 他颔首道:“太尉相请, 自当从命。不知摆宴何处?”
  “在显明苑。”那小黄门细声细气答道。
  显明苑是东汉时的离宫,位于建春门外不远处。改成游苑之后,也在几位当权者手里转了一遭, 如今落在了司马越手中。能前往这座宫苑游兴,也是不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然而梁峰心中并没有多少荣幸之感,谢过小黄门之后,他转身登上了牛车。
  崔稷催马跟了上去,隔着车窗低声道:“府君, 这怕是东海王的手段。然则, 须得从命。”
  梁峰自然也心知肚明。这就像驯兽一样, 先敲打,再训练, 若是动作完成的好了, 可以给些奖赏。一步步让人降低底线, 成为唯命是从的走狗。
  被人这么调教, 实在不是件让人开心的事情。可是能拒绝吗?
  梁峰淡淡道:“我晓得。”
  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还能如何?所幸司马越是个热衷“名士风度”的家伙,在他那里,多少还能留些颜面,不用奴颜婢膝、俯首帖耳。
  崔稷叹了口气:“可惜霹雳砲献的早了……”
  这可是他们原本留在最后的法宝,没想就这么献了出去。等到游宴的时候,怕就难熬了。
  梁峰倒不怎么在意:“献给朝廷,总好过独献东海王。”
  霹雳砲确实是件利器,但是这种配重式的砲车制作和操纵,要求精度也更高。在梁峰麾下,砲兵营的人员素质可是数一数二的,所有砲手都懂得最基础的数算,瞄准校砲的队官,更是熟知测绘,通晓文理。这样的人,放在军中也是难得。司马越难不成还能配上如此高水准的砲手吗?没了这些人,霹雳砲跟人力的也相差无几,倒是贵了不少,估计司马越也不会放在心上。
  只要火药这个真正的大杀器不曾外泄,其他都是小事。
  崔稷也明白其中得失。只是观朝堂中的情况,怕是明天的游宴也非好宴。
  看了眼车中人那疲惫的神色,崔稷不再多言,静静守在车旁,向官邸行去。
  翌日,牛车沿着建春门驶出了洛阳城,又行数里,方才来到显明苑。此处已经位于山中,一路都是青石铺地,修竹成荫,就连炎炎夏日也被隔绝在了山林之外。无怪乎汉时皇家都要以此为行宫。
  似乎根本没有受城中浩劫的影响,山林中清泉潺潺,楼台广布,还有不少鸟兽,在奇花瑞树间闲庭信步。想当年巨富石崇修建的金谷园,也只能与此仿佛吧。
  一路驱车而行,梁峰的面色有些苍白,今日所穿的又是深色单衫,更是突显了疲惫病容。然而单薄身形走在幽谧林道之间,清风拂袖,云履踏茵,又有了几分飘然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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