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完结】(4)

2019-06-20  作者|标签:大风不是木偶 年下

  “……可以,”陈朔轻轻叹了口气:“我会去的,你放心吧。”

第四章

  元一平长长出了口气。

  在给陈朔打电话之前他心里像憋着一团熊熊的火,烧得他坐立难安。现在电话打完了,好,火灭了。

  却是用一种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的,几乎可以说是恶毒的,方式。

  他知道,他在用元一智的死来惩罚陈朔——可惩罚——他凭什么惩罚陈朔?或者说,他凭什么审判陈朔?

  元一平低头凝视自己的手,右手手掌靠近小指的地方,有一道极细的疤痕,如果不是他清清楚楚记得这疤痕的来历,他大概都不会知道这道疤痕的存在。

  2008年夏天,八月,甘城一连十天的高温,第十天晚上老妈做了一桌子菜,亲自打电话给陈朔,请他来吃饭。

  陈朔来了,手里提着一瓶葡萄酒。

  那是元一平第一次喝葡萄酒。他从小没爹,家里又穷得叮当响,老妈自然没心情喝酒;后来元一智上班挣钱了,偶尔会买瓶啤酒,给元一平尝两口。

  饭桌上元一平沉默不语,老妈冲陈朔笑得有些尴尬:“哎,一平这孩子,从小到大就这x_ing格……小陈,来,多吃点啊。”

  “嗯,”陈朔笑笑,亲自为元一平倒上半碗红酒:“一平成年了,可以喝酒了,以后男孩子交朋友,多少也得能喝点。”

  想来可笑,那时候他家连玻璃杯都没有,用豁了口的碗盛酒。那葡萄酒是明亮的深红色,映着陈朔棱角分明的脸。

  那时,元一智已经去世整整一年,在那一年里,陈朔r_ou_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那天晚上老妈也喝了酒,这顿饭接近尾声时她哭了,哽咽着说:“小陈,谢谢你,太谢谢你……阿姨没法回报你,小陈……”

  陈朔垂着眼,摇头:“阿姨,您不要这么说,我……我和一智是朋友,这是我应该的。”

  老妈抹了把泪,说她喝醉了,起身回屋。

  陈朔看向全程沉默不语的元一平,几秒后他扶住了元一平的肩膀,低声说:“一平,喝多了吗?”

  元一平狠狠推开陈朔,想要站起身,却腿一软险些摔倒。

  陈朔一把架住元一平,说:“我扶你回屋。”

  元一平这才体会到醉是什么滋味儿,他嘴里有葡萄酒的香——陈朔带来的葡萄酒,其实是又香又涩的。陈朔的脸在他瞳孔里晃来晃去,他觉得自己的眼睛也变成了两汪葡萄酒,陈朔薄薄的嘴唇沾上了那又香又涩的味道。

  元一平和陈朔一齐坐倒在床上,老旧的单人床发出“吱啦”的响声。床头立着一只大红色的塑料行李袋,明天,元一平要去深圳上学。

  “一平,”陈朔幽幽地望着元一平的眼睛:“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嗯……”元一平觉得自己脸颊发烫,模糊地想,今天竟然喝醉了,明天可不要误了火车。

  “到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陈朔的声音越来越轻:“深圳……离甘城太远了。”

  “……是很远。”

  “一平,”陈朔竟然叹气了,自言自语一般,又呢喃一遍:“一平啊——”

  他话音刚落,忽然就凑了上来,那一瞬间元一平被的胸口像被一只大手攥住,攥停了他的呼吸。

  一切都静止,都无声,都模糊——

  只有陈朔的嘴唇,轻轻,贴在了元一平的侧脸上。

  元一平抖了抖肩膀,有些想笑。这是九年前的事情了,他竟然记得如此清晰,看来当时的确被吓得够呛。其实,其实现在再看这件事,有什么惊讶的呢?陈朔是个烂人,仅此而已。

  然而九年前的元一平猛地向后缩去,手掌被床沿的钉子划出细细一道血痕。

  元一平以为这细小的伤口会愈合,结痂,然后恢复如常。

  但他没想到,在他的手掌里,会留下细细一道疤痕。

  简直像天意,一遍遍提醒他,不要忘记陈朔是多么令人作呕。

第五章

  下午两个学生过来面试,原来是一对情侣。

  “哎呦,”面试完,梁与仪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还可以吧,你觉得呢?”

  “广东的孩子,普通话有点差,”元一平说:“其他倒还行。”

  深圳这地方是不怎么讲粤语的,人也大多来自五湖四海,他们目前在教的孩子们,基本都不是本地人。而下午来面试的两个学生,普通话发音实在有些不标准。

  “也是,”梁与仪笑了笑:“不过我觉得小情侣来兼职的话应该比较稳定,省得你辛辛苦苦培训完,人再跑了。”

  元一平盯着梁与仪看了两秒,问:“你是不是看上那男孩儿了?”

  “嗨!”梁与仪飞个白眼:“我在你心里是有多猥琐?”

  因为刚才面试的缘故,梁与仪穿了一身黑——黑色丝质衬衣,及膝包臀黑裙,圆头黑皮鞋。

  可即便是一身黑,穿在梁与仪身上也是风情万种,她深栗色的长发微微打卷,脸颊是清透的白,细长的眼睛半垂着,一张长脸,自带古典式的寒气森然的美感。

  元一平看着梁与仪手腕上那只精巧的女式手表,忽然想,其实刚才那两个学生普通话也还过得去,可能是他总和梁与仪待在一起的缘故吧,标准就不自觉地提高了。

  ——梁与仪是贵州人,却能讲流利的粤语和普通话。

  元一平第一次听到梁与仪这名字的时候以为她是广东人——梁与仪,一个多么广东风格的名字啊。那是在学院的一次中秋晚会上,室友凑到元一平身边,看着不远处正用粤语和老师聊天的梁与仪,小声对元一平说:“诶,就这个梁与仪,听说刚给法学院的学生会主席戴了绿帽子……”

  很久之后元一平开始和梁与仪一起创业,他才知道,梁与仪是贵州人,而她来深圳上学之前,也不叫梁与仪。

  她叫梁二芳。

  “我是家里老二嘛,”梁与仪漫不经心地微笑着说:“爸妈又没文化,以前村里来过个支教的大学生,名字里有‘芳’,他们就觉得‘芳’这字好,就给我叫梁二芳了。”说这话时的梁二芳——不,梁与仪——无名指上戴着亮闪闪的蒂凡尼戒指,她说,这枚戒指要四万多。但也不是婚戒,因为送戒指的人孩子都有了——“男人嘛,说是因为爱你呀什么的送这东西,其实不就是想看你那种感恩戴德的反应么,他想看,我就给他看咯。”

  元一平对那戒指不感兴趣,却一直很想问梁与仪,为什么要改这么个名字?梁二芳是土气了些,但为什么,要改一个神似广东人的名字呢?

  为了更顺利地融入这片土地、这个城市么?

  当初元一平问梁与仪,你怎么想起来找我合伙创业?我一没钱,二没人脉。

  梁与仪凝视着自己新做的指甲,轻声说:“我觉得你靠谱呗。”

  其实,也许是因为——元一平想,在某种意义上,他和梁与仪是很像的。梁与仪改掉了自己的名字,而他,已经五年没有回甘城。他们都是故乡的背叛者,都是往昔岁月的背叛者,出于,一些不可言说的原因。他们默契地不打探对方的旧事和经历,只拼尽全力,希望扎根在这片新的土地上。

  像一只矛盾的风筝,亲手剪断自己的线,却又希望能被别的线拴住。

  在元一平走神的间隙,梁与仪已经做了决定:“那对儿小情侣,就留下吧,加上上周通过的那三个,这周末开始培训,行吗?”

  “可以。”元一平点头。

  他话音刚落,梁与仪手机响了。

  梁与仪朝屏幕扫了一眼,眼睛一亮,冲元一平比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才接起电话。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千娇百媚——不过元一平已经习惯了这种突变。

  “唉,你还记得给我打电话呀……”梁与仪一面娇滴滴抱怨着,一面走出了办公室。

第六章

  一晃好几天过去,这天早上七点元一平准时被闹钟惊醒,他关掉嗡嗡嗡振动的手机,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

  然后又摁亮了手机屏幕。

  六月二号,星期五。

  竟然这么快。

  ——竟然这么快,就十年了。

  元一平赤脚下床,房间里的空气s-hi漉漉沉甸甸的,他向窗外望去,果然没有出太阳。看来快要下雨了。

  元一平弯腰把堆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拾起来扔进脏衣篓,环视房间,又把凌乱的书桌整理一番:摊开着的书折个书角合上,橡皮末仔细赶进垃圾桶,铅笔圆珠笔通通c-h-a回笔筒里。

  然后又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元一平给梁与仪电话。

  “我今天有点事,请个假。”元一平说。

  “呀,”梁与仪语气很惊讶:“昨天不还好好的么?怎么一下子感冒了?”

  “啊?”元一平揉揉眉头:“我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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