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看着我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完结】(32)

2019-06-20  作者|标签:大风不是木偶 年下

  元一平和陈朔在ICU外坐到了早上。

  八点多,一位很年轻的女医生进了ICU,没多久就出来了,看着两人问:“谁是家属?”

  “我,”陈朔站起来:“他怎么样了?”

  女医生锁着眉,没直接回答,只说:“你跟我来一趟。”

  陈朔拍拍元一平的手背,和女医生走了。

  昨晚元一平来得仓促,身上穿得少,陈朔怕他冻着,就把外套夹克脱给他披在身上。陈朔刚走,他衣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唐庆宇的手机,“来电人”后清清楚楚两个字:王渊。

  元一平不知道该不该接,更不知道接了该怎么说,只能手足无措地攥着那不停振动的手机。几十秒后王渊挂了电话。然而没过两分钟,又打过来。

  王渊不知道唐庆宇生病,那他大清早这样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难道是有什么急事?

  好在这时陈朔回来了,元一平把手机递给他:“是王渊,就是唐庆宇的那个‘朋友’——我和王渊是校友,之前一起吃饭的时候见过唐庆宇。”

  陈朔脸色灰败,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几秒,然后接起了电话。

  “……我不是唐庆宇,我是他朋友。”

  “他病了,现在没法接电话,你如果有急事——在广州,广州第八医院,”

  “他的情况很不好……你想见他就快点来吧。”

  陈朔挂掉电话,沉沉叹了一口气。

  元一平轻声问:“医生怎么说的?”

  “医生说,”陈朔看了元一平一眼,然后低下头,痛苦地闭上了眼:“他的肾衰竭很严重,淋巴结肿大也加剧了……大概就是这两天,让我们准备好后事。“

  “准备好后事”。十年前,这样的话,元一平已经听过一遍。

  几乎是形成了某种条件反s_h_è ,元一平狠狠打了个寒颤,他抓住陈朔的手,陈朔的手和他一样冰凉。

  “陈朔……”他低声唤道:“我们……”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死亡这件事十年前他们一起经历过,没想到十年后,又要一起经历一遍。

  “我在呢,”陈朔攥紧元一平的手:“一平,你别怕。”

  下午一点过,王渊到达广州市第八人民医院。

  他身上本该笔挺的衬衣西裤已经变得皱巴巴,大概是从办公室直接赶过来的,他手里甚至还提着公文包。

  “唐庆宇怎么了?!你说他——艾滋病?!”王渊抓住陈朔的胳膊:“怎么可能?!”

  他眼睛里布满血丝,红通通地像一只狂怒的狮子。

  “他是八月确诊的,没有告诉你,”陈朔顿了顿,说:“具体是怎么被传染的我也不知道。”

  “他人呢?!我来跟他说!”

  “现在不是探视时间,而且,”陈朔后退一步,哑声说:“他已经昏迷了,医生让我们准备后事。”

  这话一说完,王渊就不动了,像一团热蜡被瞬间凝固住,他直勾勾盯着陈朔,好几秒之后,问:“你刚刚说什么?”

  陈朔没回答。

  元一平以为陈朔会把唐庆宇得艾滋的原因告诉王渊:在某一次不安全的x_ing关系中被传染了艾滋。然而陈朔到底是遂了唐庆宇的愿,他说他也不知道唐庆宇怎么就得了这个病。

  可王渊能接受吗?一个活生生的人,忽然就昏迷不醒大限将至,他甚至还不知道唐庆宇为什么会被感染艾滋,就要为唐庆宇准备后事。

  他能接受吗?

  然而王渊没再说什么,他去了一趟护士站,很快又回到ICU门口,沉默地站立着。

  元一平只好自说自话地想,大概对王渊来说,唐庆宇只是个关系还不错的朋友,或者老乡,总之不是什么至亲至爱。王渊也许会难过,但总不至于天崩地裂。

  傍晚18:09,唐庆宇呼吸骤停,被推进手术室抢救。

  19:32,唐庆宇被推出来,医生给他上了呼吸机,他浑身蜡黄,脖子和腹部由于淋巴肿大高高隆起,身上c-h-a满了管子。

  “情况是这样的,”又是早上那位年轻的女医生:“病人现在这个情况……我实话实说,就是在耗时间了,我们还是建议你们家属做好准备,呼吸机一撤,病人的身体很快就支撑不下去。你看,现在这个情况,我们也要考虑经济方面的因素,对吧。而且病人这样也受罪……你们商量一下吧,有什么问题就赶快来找我。“

  元一平和陈朔对视一眼,心中了然,医生是在建议停止治疗。的确,唐庆宇的身体已经到了无力回天的程度,再继续强撑下去,实在是折磨。

  然而王渊却干脆地拒绝:“钱不是问题,您尽力救他就行。”

  “我们当然尽力救他!”医生的脸色变得有些不悦:“病人来我们这治病是相信我们,我们肯定是尽力救治的,但是病人的情况——确实是没办法了,我们也不是神仙,对吗?”

  王渊沉默片刻,问:“能转院吗?广州哪家医院更好一些?”

  “转不了,”医生无奈道:“他的身体经不起这么折腾,而且……转到哪家医院结果都一样。”

  “不行!”王渊猛地大吼一声:“他身体好得很!还有,得了艾滋病不是也能活很久吗?!这么一个大活人你和我说放弃治疗?!不可能!”

  “那……”医生看向陈朔:“你们再协商一下,好吧?”

  医生走了,王渊开始一刻不停地打电话,元一平听见他一会儿叫“张处”,一会儿又叫“杨大夫“,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描述唐庆宇的病情。

  刚才王渊的反应让元一平有些意外,在和王渊的寥寥几次接触中,他总是冷静淡定的,甚至可以说是城府深沉。虽然唐庆宇是他朋友,但——但确实是事已至此,无力回天。

  元一平有些困惑,他不知道王渊的反应怎么会如此激烈。难道他真的觉得能救回唐庆宇?

  在ICU,一天的费用就要上万。晚上十点多,唐庆宇心跳骤停,抢救过来了,但医生说他的身体已经虚弱至极,随时有可能离开。

  第二天中午,唐庆宇的心率明显增快,他身上又多了两根管子。

  一位满头白发的医生过来劝说王渊:“病人是你朋友?唉,你看,他这样太受罪了,这样耗下去,你们肯定是人财两空的,我们不如让他少受点罪,早点解脱,你说是不是?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但这样下去,实在是没意义的。”

  王渊死死盯着ICU的门,固执地摇头。

  元一平不解地问陈朔:“他能联系到更好的医生吗?唐庆宇还——有救?”

  陈朔叹气:“我不知道。”

  事实证明王渊没有联系到更好的医生,唐庆宇也的确救不回来。

  第四天傍晚,广州下了一场秋雨,空气中寒意如水。

  王渊终于同意,撤下唐庆宇的呼吸机。

  一个小时三十二分钟后,唐庆宇停止了心跳。

  这四天漫长得像一场凌迟,他们看着唐庆宇一次次被推去抢救,看着他身上的管子越来越多,看着他的生命以如此具体的方式迅速流逝。

  而此刻,唐庆宇,永远地离开了。

第五十章

  翌日,唐庆宇在广州被火化。

  参加告别仪式的只有四个人,王渊、陈朔、元一平,和从深圳赶过来的,唐庆宇之前工作的酒吧的老板。

  没有繁冗的仪式,四人每人献上一束白色菊花,对着唐庆宇的遗照鞠三个躬。陈朔眼圈有些发红,而王渊面沉如水,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告别仪式是上午九点开始的,当王渊捧着骨灰盒出来,也不过十点一刻。

  走出殡仪馆,陈朔对王渊说:“他在深圳的房子还没退租,还有些积蓄,他之前说……让我联系上你,把积蓄交给他n_ain_ai。”

  王渊点头:“这些我来处理,这段时间,辛苦你照顾他。”

  陈朔:“没什么,我们是朋友。”

  四人当天回到深圳,老板走了,王渊陈朔和元一平一起来到唐庆宇的出租屋。唐庆宇的出租屋位于一片城中村里,周围有不少工厂,垃圾遍地,地上流淌着恶臭的污水。

  唐庆宇只租了一间房,王渊用唐庆宇的钥匙打开门,一个女人正抱着哇哇哭叫的孩子在屋里转来转去。女人明显吓了一跳,厉声问:“你们干嘛的?”

  “我们是唐庆宇的朋友,”王渊沉声说:“他出差去了,我们来帮他收拾东西。”

  “小唐?”女人狐疑地打量着王渊:“你是小唐的朋友?我们家和小唐合租了两年,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王渊垂着眼,回答道:“我确实是他朋友,他身份证还在我这,你要看吗?”

  也许因为是王渊穿着得斯文,女人盯着三人看了看,最终没再说什么。

  三人走进唐庆宇的房间。

  房间不大,有一个阳台,阳台上晾着一件松垮的白背心,和一条运动短裤。床上挂了一张蓝色蚊帐,几件衣裤裹成一团堆在床角。房间另一端的桌子上,还有一包开着盖的黄鹤楼,和半瓶可口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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