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番外 作者:华飞白(五)【完结】(22)

2019-02-01  作者|标签:华飞白 宫廷侯爵


  李徽一愣,还想再说甚么,圣人却是自顾自道:“你都十八岁了,虚岁更是十九了,再不成亲,朕如何向阿爷阿娘交代?杜家究竟甚么时候出孝?不过是一封敕旨的事罢了,你也应该赶紧些,将聘礼都准备妥当了。”
  “……是……”皇帝陛下的口谕,李徽如何能拒绝,只能低声答应。
  一直跟在旁边的王子献则不着痕迹地拧紧了眉头。
  
  第261章 风雨欲来
  
  杜伽蓝立在密道前,踟蹰不定,迟迟未能起步入内。她秀美的脸早已褪尽了血色,连唇都显得格外苍白,唯有贝齿轻轻咬上去的时候,方透出些许瑰丽来。黑黢黢的密道犹如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仿佛随时都能将最近已经瘦得有些脱了形的她彻底吞没。她并不畏惧黑暗,只是觉得羞愧,实在难以面对即将见到的人。
  见她如此犹豫不决,长宁公主蹙着眉,试探着问:“我陪你同去,如何?”当李徽托她邀请杜伽蓝来公主府,私下见个面的时候,她便意识到他们究竟想谈论甚么。而她对堂兄的婚事以及他的感情问题亦是十分关注,甚至比他自己更希望此事能得到合适的平衡。
  “多谢贵主……此事还须得我自己面对。”杜伽蓝深深呼吸,勉强定下了心神,而后微微一笑。长宁公主目送她掌着灯,一步一步没入密道的黑暗之中,拨动机关,将密道口彻底合上。这一瞬间,她仿佛想到了许多,又仿佛甚么都不曾想到,只是怔怔地出神。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们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沿着密道一路前行,终于到达了密室当中。角落中矗立着的烛台发出的光芒十分微弱,仿佛下一刻便会熄灭。而李徽独坐在矮案边,正缓缓地斟茶。袅袅轻烟似乎遮住了他的神情,连那张俊美的面容亦有些模糊。杜伽蓝心中苦笑,将灯笼挂在旁边,缓步来到他对面,同样正襟危坐。
  “杜娘子最近清减了不少。”李徽抬起眼,将斟了七分满的茶杯轻轻地推给她,“莫非是病了?前两日,郡王府搬迁庆贺,你们也推了帖子并未过来。”杜家的理由是尚未出孝,不适合在办喜事的场合走动。其实,他们早便过了热孝期,已经不必如此拘谨了。他只能猜测,或许是杜家出了甚么事。
  “也许确实是病了,不过……是心病罢了。”杜伽蓝道,垂下眸,“因为我的心实在太软,无法对阿娘的眼泪无动于衷,所以觉得无颜面对大王。”她已经尽自己所能,不断地劝解柳氏。然而,柳氏却是满门心思想着筹备婚事。母女俩每日都不欢而散,到得后来,柳氏也不再分辨,只是默默地流泪,甚至于跪在灵堂中对着祖宗牌位流泪,她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兄嫂亦然。刚开始,他们试图用杜家的前程、用他们的仕途、用荣华富贵来打动我,我巍然不动。而后,他们便说我忘恩负义,用他们所能想到的最激烈的言辞辱骂我,我依旧不为所动。但,最终他们提到了侄女,提到了孩子们的将来……想到他们会因我而受委屈,因我而受连累,我便再也无法坚持己见……”
  “所以,杜娘子决定维持婚约?”李徽仿佛并不意外。其实,去年上巳节芙蓉园宴饮见到柳氏的时候,他便觉得杜娘子未必能说服家人。但当时他以为自己在这一年间会想出合适的方法来推脱,结果,圣人不过是随意的一句话,便让他意识到——
  对这桩婚事,所有人都无能为力,因为那是祖父的遗命。即便不过是口头之约,一向“孝顺”的圣人也必定会让它变成事实。就像悦娘不得不嫁给燕湛,他也没有任何理由不娶杜娘子。还有甚么比在祖父面前过了明路更好的婚事么?
  “是……我愧对大王。”杜伽蓝抬起首,定定地望着对面,“一切因我任x_ing而起,却终究不能任由我来结束。这场婚事,大王便当作只是作戏即可,不必当真。杜家想从大王身上获取的仕途富贵,大王也不必应承。只当是为了帮我掩盖克亲的命格,让我阿娘安心,保住杜家的名声。”
  李徽沉默片刻,皱起眉来,方有些迟疑地道:“杜娘子有所不知,我已经有心爱之人……”他说得有些艰难,想起王子献这两日暗沉沉的脸色,心里又疼惜又痛楚。去岁他们在阎氏面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寻得合适的法子解决婚约之事,结果终究是无能为力。若是不忍心伤害杜家,不忍心推波助澜破坏杜伽蓝的名声,这桩婚事便寻不到任何漏洞。
  “我知道。”杜伽蓝平静地道。
  李徽怔了怔,险些打翻了旁边的茶盏,惊讶至极:“你……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他相信,无论如何,悦娘都绝不会将这种事与她分享。那莫非是她自个儿瞧出来的?但他们这一年来拢共也没见过几回,怎么能看得出来?!
  “龙阳之事,虽有违y-in阳和合之道,并非正途——但人生一世,不过求得本心自在罢了。”杜伽蓝依旧很平静,“我对你与王补阙之间的情意,并无好恶之感。仔细说起来,你们相知相守也十分不易。这桩婚事,至少可为你们掩盖一二,不会惹来旁人的猜疑。待到合适的时候,我便会出家,还你们一片清静。”
  一时间,李徽无言以对。
  杜伽蓝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继续道:“大王可在郡王府中开辟一座家观,日后我便住在里头居家修行。当然,平日也可帮大王主持中馈、打理产业,甚至帮大王与贵主打探消息。而大王与王补阙只需将我当成在郡王府中寄居的客人,或者友人即可。”她对于自己未来的身份,已经有了明确的判断。
  既然已经说得如此清楚明白,李徽也觉得自己不必再矫情了。在如今的世俗中,他与王子献永远不可能拥有婚姻之名。有名有实固然完美,但若是退而求其次,有实无名、厮守一生才更为重要。无论如何,总比迫于压力不得不分开,各自婚娶来得好。
  当杜伽蓝离开之后,王子献便从密道另一侧缓步踱了进来。他眸色沉沉,犹如深不见底的漩涡,浑身笼罩着乌云,仿佛下一刻便要电闪雷鸣。若是摈弃所有情感,他承认,此局已经无法解开,他们只能接受眼前的结果。毕竟,谁也不可能跪倒在圣人面前,求他收回口谕,推翻先帝的遗命。
  然而,翻涌不休的情意,盘踞在心底的独占之欲,却令他始终无法从容接受自己所爱之人会迎娶其他女子的事实。即使只是“作戏”,即使只是郡王府中的“过客”,他依旧会觉得自己的领地受到了冒犯,依旧会觉得心中既痛苦又暴躁难耐。只要想起他们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结为夫妇,他便忍不住想扑将出去,将敌人撕咬得粉碎。
  “子献。”李徽主动地揽住他,轻叹着吻住他的唇,低喃道,“不过是事急从权罢了……”他们这两天仿佛刻意避开对方一般,始终不曾亲近。他心怀愧疚,又因莫名的疏远,更觉得每一时每一刻都是煎熬。甚至,他还曾忍不住猜测——难不成他们会因此而分开?那他绝不可能接受,绝不可能罢休!
  “若是我也娶妻,你觉得如何?”王子献却并未迎合他的吻,而是捏住他的下颌,淡淡地问。他的目光犹如闪烁着寒意的刀剑,而刀剑之后依旧是浩瀚无边的情海。
  “你想娶妻?”李徽垂下眼,苦笑道,“连这种事你也不肯吃亏么?那你要娶便娶罢。”
  “……”王子献抬起他的下颌,久久不语。此时他不知该如何将心中的惊讶与愤懑尽数发泄出来:是应该埋怨他居然如此“大方”?还是指责他怎么能如此迅速地接受“娶妻”的事实?然而,无论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接受现实,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沟壑,却谁都无法跨越过去。除非他们不再身处世俗当中,除非他们拥有无上的权力,除非他们不必担忧任何一位亲人的反应。
  李徽挣脱了他,掸了掸袖子立了起来:“不过,若是你碰了不该碰的人,那我们从今往后便不必再见面了。”顿了顿,他低声道:“我会回到均州去,此生不再入长安。武当山上有很多道观,杜娘子应该也能找到合适的地方。”
  他转身欲离开,王子献却轻叹一声,自背后搂住了他:“玄祺……”
  二人静静相拥,时光仿佛在此刻凝滞。这一刻,他们只属于彼此,无论是身心或是“名”,都仅仅属于彼此。不会有甚么新安郡王妃,也不会有甚么王家娘子。又或者,即使他们之间有不速之客,客人迟早也会离去。
  或许他们太过沉浸于此时的安谧宁静,或许他们太珍惜此刻的温馨浓情,两人竟然都并未听见密道中再度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直到长宁公主的一声“阿兄”,打破了密室当中的寂静——
  电光石火之间,李徽与王子献迅速分开。下一刻,他们几乎是齐齐回过首,正对上长宁公主与杜伽蓝佯作淡定的面容。
  “……”四人相望,视线相交,难掩尴尬。
  长宁公主轻咳一声,假作什么都不曾瞧见:“阿兄,方才宫中传来消息,杨婕妤发动了。”算一算日子,杨婕妤这一回也是提前生产。或许是她急不可耐,或许是她早便伤了身子,又或许是她腹中的孩儿着急了,谁知道呢?但即便她生下了皇子,也不过是个庶子而已,论地位甚至不如齐王那个庶长子。
  李徽也尽量无视了双颊处淡淡的烧灼之感:“你想入宫?去宫中看一看也好,或许可帮着叔母镇住某些蠢蠢欲动之辈。杨贤妃、袁淑妃,甚至弘农郡公府,都必须看紧些,否则必定会生出乱子来。”
  “若只是六公主,也许不必过于担忧三郎的安危,若是四郎……”长宁公主眉头一动,挽着杜伽蓝的手臂,“我这便入宫去,如果有消息,必定会尽快告知阿兄。至于宫外之事,便交给阿兄与王郎君处置了。”
  杜伽蓝忽然道:“险些忘了告知几位,这些时日我在寺观中屡次遇见韦夫人,直觉她心中盘亘着怨怼之气,绝非只知吃斋念佛的慈和之人。或许,这一回,弘农郡公府也会发生甚么事——又或许,她有意为杨婕妤以及未来的外孙除去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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