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番外 作者:华飞白(三)【完结】(46)

2019-01-31  作者|标签:华飞白 宫廷侯爵


  小杨氏行事相当仔细,每隔几年便会换一些身边人。而那些人对外虽说是放为良籍去外头过上了呼奴唤婢的好日子,但十几年来却只有寥寥一两人回来谢过她的恩典。剩下那些人究竟去了何处,到底是纸包不住火。服侍她的管事娘子与贴身侍婢当然也不乏聪明人,于是暗地里打听了不少秘密以图后用,十数个人一起拼拼凑凑,赫然便凑出了真相——
  无论是当年小杨氏与王昌私通,刻意惹怒大杨氏以及未婚有孕等事,还是为了掩盖这些丑事而杀人灭口,甚至屡屡派人谋害游历在外的王子献等恶行,皆公之于众。
  “这等毒妇,实在闻所未闻!!”
  “这……这简直就是个非人的怪物!若非如此,怎能毫无怜悯之心?!杀姊杀子,手中不知沾了多少条人命!!”
  一众王氏族人无不大惊,望向小杨氏时,犹如看世间最肮脏之物一般。想起此女是弘农杨氏的旁支出身,谋逆之事亦与杨家有关,他们顿时对杨家只剩下了厌恶之感。家中与杨家联过姻的人,也不禁开始暗自寻思着是否需要仔细查一查。
  族长抚了抚长须,神色很是凝重:“想必,杨家与当年谋逆之事脱不了干系。眼下那位在京中风光无限的弘农郡公,也不知正作何谋算。”
  他这两句话,倒是让诸人冷静了许多。弘农杨氏再如何不堪,至少在京中的房支嫡脉如今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势。商州王氏若是得罪了他们,恐怕最终只有覆灭的结局。而且,事关谋逆,他们这种无权无势的没落世家只能力图自保,绝不可牵涉其中。否则,便是冒着危险揭露了杨家,最先倒下的也只会是自己。
  “无论他们作何谋算,与咱们都无干。”一位耆老斩钉截铁地回道,“处置了小杨氏,报个病亡,再与杨家说一声便足矣。”他的目光极为凌厉地扫过了所有人:“此事入了咱们的耳便罢了,绝不可再向外透出分毫!!”
  众人自是纷纷称是,都在祖宗牌位面前立下了重誓。
  “子献,你在京中也须得小心行事。”族长看向角落中始终默然无声的少年郎,道,“那些杨家人的把柄,且交给你来继续查证。说不得往后自有用处。”他做出的决定,其他族人亦都颔首同意:“日后且有用到的时候,亦算是咱们自保的手段。”
  “是,孩儿省得。”王子献道,略作犹豫之后,又忍不住跪下来求情,“小杨氏罪无可恕,但我阿爷……他的x_ing情一贯如此……便是识人不清,亦是罪不至死……”作为一位“孝子”,怎能不为已经“疯”了的父亲辩护?至于小杨氏,杀母杀己之仇,他没有亲手杀了她,便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诸位长辈望着他,无不叹息王昌怎么就能养出这样优异的儿子。经小杨氏磋磨了这么些年之后,不仅没有养废了,更是才华、人品均无可挑剔,足以教所有人都怜惜不已。
  族长与耆老们对视一眼,权衡片刻,佯作出为难之态。于是,其他不知情的长辈们又陆陆续续地求情,只字不提王昌如何,只是可怜王子献的一片孝心罢了。
  最终,“经不住”大家的恳求,族长点了点头:“他既然神志不清了,日后便安排个庄子好生养着罢。小杨氏也不急着处置,毕竟子献刚成为状头,可不能在这种关键的时刻为了这个毒妇而守孝三年。且将她关起来,再过几年让她无声无息地病亡就是。老夫以咱们商州王氏族长的身份保证,绝不会让他们再踏出庄子一步。”
  
  第166章 四分五裂
  
  终于结束了。
  从祠堂缓缓步出的时候,王子献倏然觉得心中一松。多年以来笼罩在他身上的y-in霾正徐徐散去,随着一阵清风拂过,再无痕迹。举目望去,只见深邃的星空,古老而又悠远,璀璨而又静谧,更仿佛无穷无尽。就如同他往后的未来,再无任何制掣,只需借力微风便可扶摇九万里,任他遨游。
  他心中似有了悟:自他长大之后,王昌与小杨氏便再也不是他的对手。但他们却从来都是他内心中的死结,令他欲挣脱这一切而不能如愿,始终无法真正得到自由。而今,他们已成过去,仇恨也已经得报,他终于获得了真正的宁静。
  甚好,留在他心底的,唯有他最挚爱之人了。从今往后,他满心牵念的唯有他而已,能牵绊他的也唯有他而已。他们之间,才拥有这世间凡俗都斩不断的缘分;他们的相遇与相守,或许才是此生真正的宿命。
  想到此,他微微勾起唇角。定睛看去,连在跳跃的火光中涌来的这群面目模糊不清的族人亦是顺眼许多。不过,他并未理会众人满含着疑惑与好奇的视线,而是泰然自若地穿过他们,径直来到宗祠门口,策马欲离开。
  族长与耆老向族人们简单解释了几句,留下各位一家之主将自家子弟带回去继续谆谆教导。毕竟,谁都曾经以为王家不会出现如王昌与小杨氏这般愚不可及的人,若是不以此为鉴,万一再冒出个蠢物来该如何是好?
  族长见王子献正要御马而行,立即将他唤住,让他与自己一同坐马车:“你们家中还剩下几个仆从?回去之后,恐怕连口热汤都喝不上。不如今夜就在老夫家歇息便是,子睦他们几个不也在么?你大可不必见外。”
  王子献含着感激,谢过了他的好意,沉吟片刻之后,主动与他商议:“从祖父也知晓,此前杨尚书欲将庶女嫁与子凌,家中正在准备聘礼,不日便要上门提亲。如今出了这种事,这桩婚事便有许多令人为难之处了。与杨家联姻,如果日后走得太近,说不得会被他们牵累。但此时若是贸然拒婚,便是生生得罪了他们。”
  “此事的确有些为难。”族长点点头,仔细思索片刻之后,方道,“若是能让杨家主动退亲,便是上上之策了。只是,这一件丑事的边边角角都断然不可让他们知晓。否则,你的父亲与继母受罚之事闹得人尽皆知,你也受了连累,往后仕途恐怕不容易。”
  王子献拧着眉:“孩儿会再想想,可有什么两全之法。不过,子凌对这桩婚事执念颇深,或许不会轻易放弃。唉,聘礼都是他亲手置办的,想来他已是非那位杨家小娘子不娶了。孩儿也不知还能如何劝他。毕竟,他与孩儿以及子睦一向不甚亲近。”
  “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了。放心,老夫会与他述说此事的轻重缓急。”族长自是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满口答应了,“说到你父亲与小杨氏……你还坚持如此么?”
  “从祖父放心,孩儿自有分寸。阿爷须得好生将养着,小杨氏也自有她该得的惩罚,”王子献沉声回道。虽说这二人交给族长处置他也并非不放心,但为了母仇以及日后的安排,他必须确保他们一直处于自己的掌心之中。
  王昌是真疯还是假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疯”了,而且他自己也明白唯有一直“疯”下去才能保证自己的x_ing命。
  而何时取小杨氏的x_ing命亦是须得他来主宰。他不会让小杨氏安然活得太久,更不会让她影响自己的安排。只要足够用心,替代一个“重病妇人”的亲信还训练不出来么?
  族长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尤其难得的是,此子并非对亲眷全然无情无义,待弟妹确实是一片赤诚。也唯有这种既有情有义,又当断则断,还能自始至终做出至仁至善之态者,才值得将全族的前程都托付出去。
  马车行至族长家中之时,夜色已深。王子献辞别了老族长,前去客院中探望王洛娘与王湘娘。
  客院虽小,但样样俱全,收拾得十分干净,布置也很是用心。然而,身处其中的王洛娘与王湘娘却无心留意这些细节。姊妹二人难得亲近地依靠在一起,脸色苍白地沉默着。服侍她们的侍婢只剩下最亲近的四人,其余人都不见踪影。王子睦愣愣地坐在旁边,也只是自顾自地发呆而已。
  当王子献踏入正房时,王洛娘原本有些迟滞的目光猛然间便亮了起来。她几乎忘记了所有世家女的礼仪规矩,像一头小鹿那般一跃而起,扑入他怀中:“阿兄!到底出了什么事?告诉我,阿爷阿娘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急于想知道真相,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想知道为何她的生活顷刻间便天翻地覆。前一刻,她还像往常一样踏春饮宴,心中所虑者无非是日后将会花落何方,嫁妆又该如何打算等小事;下一刻,她便立在一片狼藉的家门口,对着空空荡荡的院子发愣,赖以为生的世界再也不复存在。
  “阿兄!求求你!告诉我!!”面对族长家内眷或怜悯或疏离的目光时,她尚且没有任何反应。然而,当望见长兄的这一刹那,她却本能地流下了眼泪,双眸之中含着最后的希冀。真是奇怪得紧,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亲近的兄妹,然而在她的意识中,此时此刻却唯有他最值得信任,也唯有他才能依靠。
  王子献注视着眼前这个慌张且惊惶的少女,顺手将她扶到榻边坐下,淡淡地扫视了王湘娘与王子睦一眼:“你们确实有必要知晓,阿爷与母亲都做下了甚么事。不过,你们也须得保证,听完之后必须接受事实——往后,便只能我们兄弟姊妹几人彼此扶持度日了。至于阿爷与母亲,或许日后有机会,还能偶尔探望他们。”
  在王洛娘渴求的目光、王湘娘坚定的视线中,王子献言简意赅地将当年谋逆案的前因后果述说了一遍。小杨氏与王昌如何利欲熏心地牵涉其中,他也并未藏私,而是明明白白地将证据呈现了出来。
  听罢,两位小娘子惊骇之极,顿时明白小杨氏与王昌到底犯下了多大的过错,不禁搂在一起嘤嘤哭泣起来。既然是父母之错,由族中长辈做主有错当罚,她们作为晚辈还能如何是好?
  再听了一遍的王子睦则从茫然中渐渐清醒过来,他突然意识到——濮王是新安郡王的父亲,也是长宁公主的叔父。他的父亲和母亲,居然曾经想杀掉新安郡王李徽的父亲?!想杀掉他倾心的小娘子的叔父?!而且险些就牵连了濮王妃与新安郡王?!
  瞬间,他只觉得心中仿佛有甚么被生生地挖了出去,只余下巨大而空洞的伤口,似乎正在汩汩流血不止,又似乎只有空落落的风穿胸而过。他不知道此刻兄长正在想着甚么,自己心中的情绪却实在太多、太鲜明,然而当他想仔细看清楚时,却又仿佛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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