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番外 作者:华飞白(三)【完结】(20)

2019-01-31  作者|标签:华飞白 宫廷侯爵


  “想来,就算是圣人,也曾问过你那些话是否是你一人想出来的罢?”王子献又问。
  李徽勾起嘴角:“叔父当然会问,而我也只需回答,因这两日心中迷惑,请教了玄惠法师并几位名士即可。”停了停,他又摇着首笑道:“不知不觉又一次抬出了玄惠法师,可真是有些对不住他。改日咱们一起去大慈恩寺探望他如何?他喜好弈棋,棋风稳健,你正好可与他杀几盘。”
  “也好,久闻玄惠法师之名,却一直无缘拜会。”王子献回道。
  二人相视一笑,又随意谈论起了杨家:“经过此事,杨士敬高估了我,杨谦却越发容不下我了。当然,我绝无可能成为他们父子反目的缘由——不过,只要他们父子渐渐开始不齐心,分裂翻脸的缘由大概并不难寻出来。”
  “说来,我记得杨谦是幼子,上头还有一个嫡长兄?不过因身体不好,所以从未出来交际过。”李徽道,这些消息自然是视杨家为大敌的长宁公主告知他的,“或许,日后你可试一试这位杨大郎。”若是杨家当真有狼子野心,图谋深远,这杨大郎又如何甘心名望、家产、郡公爵位——甚至日后的“天下”都被弟弟夺去?
  “杨大郎?子睦从未提起过,大概连他也不知晓。这杨大郎如此籍籍无名,杨谦却是名扬天下,两相对比,确实很难不生出别的心思来。”王子献略作沉吟,“待以后能出入杨家,我便去探一探他。”
  瓦解一个权势煊赫的世家大族绝非易事,弘农杨氏这样的顶级门阀更是难以撼动。然而,再枝繁叶茂的巨树,由内而外朽坏衰败之后,也会轰然倒塌下来。自家人的纷争,兄弟阋墙,才是毁灭一个家族最佳的方式。
  两人轻描淡写地决定了日后杨家将遇到的风风雨雨,转而便提起了别的事。直至洗浴过后同榻而眠的时候,他们仿佛还有说不完的话——无论是大事或是小事,甚至只是策马来回时目睹的路边行人,都能成为他们的话题。
  张傅母轻轻地阖上寝殿的门,听着里头隐约传来的轻笑声,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她身边掌着灯笼的圆脸小侍女忍不住低声道:“咱们家大王与这位王郎君的情谊可真深。奴可从来没见过这般亲近的朋友呢。好似什么话都能说,什么都不必藏着掖着。光是相见,两人脸上便满是笑意,甚么怒气闷气都不见踪影。”
  张傅母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不错,只要他们二人心里都觉得欢喜……便足够了。给河南府送去的年节礼都已经出了库房罢?我还有些担心,你陪我再去清点一遍。洛阳便是再好,又哪里比得上长安?该送过去的,样样都不能少……三郎前一阵专程去了一趟西市,便是为了挑选节礼……他是个如此孝顺的好孩子,殿下一向心疼他,应当也舍不得他过得不快活罢……”
  懵懵懂懂的小侍女根本不知她语中所含的深意,连声答应着便随她去了。摇摇晃晃的灯光在夜中渐行渐远,不多时便融入了远处的黑暗之中。
  十余日后,李徽迎来了独自一人的年节。圣人与杜皇后很是怜惜他,特地命他在除夕那一日早些入宫。于是,他与长宁公主、永安公主一起陪着杜皇后,倒也不觉得寂寞。而除夕夜宴更是热闹非凡,越王府、荆王府、彭王府、鲁王府、临川长公主、安兴长公主、清河长公主等所有身在京中的宗室无不入宫同庆。
  虽只能一人独坐席上,父母兄嫂与小侄女都不在身边,李徽仍是感染了众人的欢乐,身上亦是洋溢着喜色。待到同赏了驱傩之后,他便辞别帝后回到了濮王府——寝殿内灯火通明,本该冰冷孤寂的殿中温暖如春,他熟悉的身影正斜倚在软榻上,专心致志地看着书。
  李徽不由得怔了怔,忽然觉得视野中所有一切都变得空空茫茫,唯有那个身影最为清晰,仿佛刻印在他脑海甚至灵魂之中。他从未如此清晰地觉察到,王子献对于他而言究竟是何等重要。一时之间,他甚至开始有些迷惑——
  这世间所有的生死之交、所有的知己,都是如此么?不仅灵魂觉得亲近,所思所想都能共鸣,就连望见他的时候,都情不自禁地想要不断地靠近一些。虽然太过靠近也令他觉得有些不习惯,但若是疏远起来却让他更加难受。
  “玄祺,回来了?”就在此时,王子献发现了他,放下书浅浅一笑。
  这一瞬间,李徽将迷惑与不解都埋在了心底,勾起嘴角慢行上前:“一回来便见到你,真可谓是惊喜。”
  
  第138章 公开省试
  
  每岁新年来临之时,便是大唐举国上下皆欢庆的日子。自年前的腊八、祭灶等节日开始,所有人都紧张而又欢喜地筹备过年;直至除夕驱傩、元日之后四处走动拜年;之后不久,便又到了最令人激动的上元节。前后三日宵禁取消,几乎有上百万人纷纷涌上长安街头观灯顽耍,摩肩擦踵,或挽手踏歌,或一齐胡旋,一派盛世繁华之象。
  不过,这一回的上元观灯,仿佛与往日并不相同。皇城前矗立的雄伟灯楼下,格外圈出了一块地方表演百戏。喷火、吞剑、耍猴的,甚至还有花豹、猞猁、灰狼等驯服的野物,足以令人眼花缭乱。许是为了防止众人拥挤,周围特地搭起了环形的观望台,立在层层上升的台阶之上,谁也不必担心挡着后头人的视线,便犹如观赏马球赛一般自在。
  直至灯节结束,灯楼灯树灯塔等都陆陆续续拆完了,那个观望台却一直在原处。且拆掉的灯楼灯树等的木头,都被运进了观望台中,每日足有上百人在里头出没,忙忙碌碌地不知在建造什么。
  有好奇的百姓观察了几日,发现他们似乎正在建造两排房舍,简简单单毫无装饰,甚至只搭了个带房顶的架子,连四面墙壁都是空的。偏偏这两座犹如游廊一般的房舍,却建在了皇城前头,不伦不类,也不知有人正作何打算。
  就在此时,皇城外张贴了新的敕旨,称因此前流言之案与诬陷贡举舞弊案影响者甚众,朝廷决定,此次进士、明经、明法等所有科的举子都须得光明正大地考省试。皇城外已经建起了考舍,举子们考试时,考官皆在场,由金吾卫负责在考舍间巡逻。而其他所有对省试感兴趣的文人雅士皆可立在观望台上,默声旁观作为见证。
  此敕旨一出,不少州府解送的举子无不大哗。于他们而言,省试是何等重要之事?不啻于决定人生前程的关键,再如何谨慎对待也不为过。然而如今,他们这些自各州府脱颖而出的人,却被其他人当成指指点点的对象,简直是奇耻大辱。
  然而,更多举子却很是不以为然。平日里在各类文会、诗会中,谁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吟诗作赋?谁不是在其他人跟前侃侃而谈,若是谈吐有物、气度从容,得到赞誉越多,声名便传得越广?怎么,在文会诗会中恨不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偏偏省试的时候却是不成了?就成了侮辱了?
  朝廷官员之中亦传来类似的质疑声音,觉得省试如此安排有些过于突兀了,完全不符合往年的规矩。而且,面对如此众多的围观者,举子们若是紧张起来,临场发挥失常,本次省试岂不是取不了足够多的人才?
  面对他们的不解,新安郡王很是淡定地道:“真正优秀之人,就算周围人山人海,亦能淡然以对。这样的人物,方是朝廷最需要的人才。而且,历来省试也没有必须取够多少人的要求。取多取少,全凭举子们自己的能力。倘若他们果真过不得这一关,亦是他们尚有不足之处的缘故,还须得继续磨砺。”
  “再者,省试便犹如朝廷举办的文会,只不过参加者需要具备足够的资格方能入场罢了。寻常的以文相会,皆容许别人在一旁聆听。为何省试却不能容许京中其他文士旁观?偏偏要关起门来考?简直不合情理。文士又非寻常百姓,绝不会做出有辱斯文之举。而唯有在他们的见证下完成省试,而后登榜一举成名,才可称得上是众望所归,才能得到所有士子的信服。”
  刘祭酒的回应则更直接:“若是连这样的场面都无法应对,日后焉能平稳地处理各种突发之事?一乍一惊x_ing情不定之人,本就不适合入仕。没有自信或者觉得无法接受之人,大可不必来考,由得他们去罢。老夫相信,这次省试,无论哪一科取出之士,定然是品x_ing才华样样俱佳!!”
  既然主考官与辅考官都如此坚持,其他官员便不再多言。有些默默地支持认同他们的作为,有些并不表态,还有些则在暗中准备看他们的笑话——现在与他们分辩又有何益?待到取士的结果出来之后,一切自然便能见分晓了。
  不过,当这些话传出去之后,一老一少两位考官却得到不少京中文人的赞誉。尤其是那些无缘通过县试、府试的士子们,对围观省试的兴趣远远超过了寻常文士。毕竟,旁观省试这般独特的经历,或许也能打磨他们自己的心境,亦令他们能够更从容地面对县试与府试的失败。
  一月末,省试开考之日终于到了,而进士科考试的顺序位列所有科之前,安排在第一日和第二日。清晨时分,一千余名来自大唐各州府的举子提着准备好的考盒、考篮,早早地来到了皇城外新建的考舍附近。
  王子献本打算独自一人过来,却不想王子睦实在是放心不下,特地提前一天来到藤园中住下,又坚持要陪着他一同过来:“如此重要之事,怎么能让阿兄独自面对?若不能陪着阿兄同去,我心里恐怕一辈子都会惦记着。”
  宋先生在一旁听了,忍俊不禁:“不过是一段路程罢了,你就容他送一送又何妨?”
  于是,万般无奈的王子献只得答应下来。到得皇城外之后,王子睦竟比他还紧张几分,给他检查了好几遍考盒中的物事是否都齐全:“阿兄还需要准备一件大氅么?我看其他人都备了好些御寒衣物……笔墨和砚台是否需要再带些备用的?以防万一?”
  王子献忍不住叹道:“你便安心些罢,我带的都是平日惯用之物,不妨事。我赴省试你尚且如此,日后轮到你自己的时候,难不成要坐卧不宁、寝食不安?不过是在考舍中待两日,答两份卷子罢了,何须如此在意?”
  王子睦垂着首受教,又道:“我会一直在观望台上看着……”
  “也好,看多了你便不会觉得省试有甚么特殊之处了。”王子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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