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惹年少 by:淡水马克思【完结】(7)

2019-01-30  作者|标签:淡水马克思

“妈……我和老师出去走走吧。”他低声说着,示意我去外面。

我还是礼貌地道过别,却没有得到同样礼貌的回答,只得有些无奈地跟着小末走出了门。

“老师,”他的眼眸里闪着那样动人的光,话语里满满都是惊喜,“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呢?”

我一点都不知道那天是他的生日。

但我还是笑了笑,轻声说:生日快乐。

他也笑了,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窘态。和我走出去的时候,表情充满了雀跃。

他没有戴帽子,头发上还有零星的雪花,我在伸手替他摘去的时候,他的脸又恢复了那种羞涩的红,好像那才是他本来的颜色。

“生日想要什么呢?”我笑着问他。

他的表情有点受宠若惊,愣了一下才摇摇头。

我早就知道他的答案,也不在意。我们沿着路一直走,期间有过几句不咸不淡的交谈。路很长,长得没有尽头,四面都是残雪,冻得脚有点生冷,但我们谁都没有说要回头。

路过一间书店的时候,我们停下了脚步。像是某一种默契,我们一齐推门进去。

书店门口的风铃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里面的光非常柔和,淡黄的灯光投在书架上,整个书店都透着暖意。

“想要什么书?”我问他。

他微微抿了一下嘴唇,我没有看错,是他在微笑。接着,他拿过书架上一本纯白封面的书,上面的字淡得几乎看不见,那本书的名字也叫做《白》。我拿来翻了翻,是有些晦涩的诗集,没想到他喜欢这个。付了钱,我们走出来,街上又开始飘着零星的雪,更加冷清也更加寂静了。

“老师。”他在身后喊我。

我回过头,他把书放到我手上,从口袋里掏出钢笔来,“老师,这是你送我的书,请给我写几个字吧。”

他的表情极为认真,像是在请求一件不得了的事情,我心里想笑,但还是接过了笔,在扉页上认真地写上“赠邹小末”,再签上自己的名字。他看着我写,小脑袋凑得那么近,几乎都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最后一笔落下去的时候,我合上了书,却没有还给他,他惊讶地抬头看向我,饱满的黑色眼睛里是让人窒息的美丽。

我凑近他的嘴唇,这回他懂得躲开了。他缩着往后退了一步,脸不是发红,而是发白,眼里是我熟悉的惊慌。

心里刹那间有点空,又或者是失落?这个表情我太过熟悉,那是他特有的戒备的方式。

淡淡地沉默了几秒,我终于说出来:“回家吧。”

他一下子慌了,忙赶上我的脚步,几乎是撞到我的面前来:“老师,我知道那次是你在安慰我……我……我不能……”

张口结舌。

原来,他是这样理解那次的“意外”的。只是觉得对我亏欠,想要感恩,又有什么意义呢?堵在喉咙里的一句“喜欢”,也生生地覆灭了。我伸手抚了抚他发凉的头,说:

“我知道了,回家吧。”

一前一后,像是压抑到窒息的陌生,堵着我的呼吸和心跳。我没有回头看他,直到把他送到家门外的巷子口。

“再见。”我说。

“老师再见。”他愣了一下,规矩地道过别,往巷子深处的黑暗里走去。

突然想起我此行的目的,我竟然忘得干干净净。我冲着他快要消失的背影大喊:

“邹小末,奥数考试你是一等奖!”

我想他是听见了,但是,那个已经走进黑暗的身影却没有再出来。我隐约觉得,这个结果,于他与我,都已经不再重要。

我踏着厚厚的积雪走上回去的路。出来得匆忙,身上没有带多少钱,因为给邹小末买书,剩下的都不够一张车票的钱了。我赶上了最后一班回学校的车,买了一张在中途下车的车票。

那天夜晚,成了我生命里最冷的一个夜晚。我踩着积雪走在寂静的路上,鞋子里满是彻骨的凉意。我的魂魄发着飘,像是远远落后于我的脚步,还停在和他靠近的单薄的温暖里。心里满满都是空,我像是一个小偷在偷窃着他的一点感恩,还固执地认为这就是爱了,真是自以为是得可以。然后我开始笑,笑自己那些没来由的痴,笑得太冷,像是在哭一样。

后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推开宿舍的门的。我坐在地板上开始脱自己湿漉漉的鞋子,麻木的脚触到手心,竟没有丝毫的感觉。我把自己裹在毯子里,紧紧地蜷曲,像是失掉外壳的蜗牛。

已经是接近午夜,桌上的钟声勤勤恳恳地响着,无尽漆黑在我摁下开关的那一刻吸掉了所有的光亮。

等到我的脚终于恢复了知觉,浅浅痒痒的酥麻感从指缝里传过来,像是某一种后遗症。几天之后,它们演变成了疮,每年的冬天,都在暗暗地提醒着我。

新年来临之际我回家了,家里热闹的气氛还是没有改变,多少驱赶了我心里的失意。

期间邹小末给我打过一次电话,用的是公用电话,号码我不认识。

“喂?老师?”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轻而小心,我一听就知道是他。

“什么事?”

“……”

电话那头的他不知道是怎么样的表情,但我能够读到空气里淡淡的尴尬,我和他,除了留给彼此的痧与疮,还剩下什么?

“没事。”他终于说出来,“老师,新年快乐。”

一种强烈的想要见到他的冲动在我的脑中汹涌,不过片刻,我就缓缓从那种窒息的感觉里醒过来。我听到自己说:

“你也是,新年快乐。”

我们又握着话筒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老师再见。”

我听不出他的声音里是不是有难过,只好接着他的话:“再见。”

再没有留恋的理由,我比他先挂了电话。心里有种比失落还要严重的感觉。我隐约感觉他是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可是我和他竟然疏离到连这样简单的事情都问不出口了。

我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脚上新疮的知觉蠢蠢欲动,压抑着我心里汹涌的失重。

第五章:痧与疮(五)

新年过后的开学,我提早来到学校整理东西。邹小末的一等奖证书已经发下来,还有一些奖金,我打算等他来了之后再给他,因为实在是没有再一次去他家里的勇气,也不想再给他负担了。

第一个晚自习有半数以上的孩子没有来,邹小末也是,等到正式开课应该就会来了吧,我想。

第三天,连远在外地的孩子都已经来了,可是邹小末还是不见踪影。他的资料上写的是邻居的电话,打过去的时候是一个女人冷冰冰的声音,说他们家里没有人在。我觉得,我真的不得不去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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