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为奴+番外 作者:篆文(下)【完结】(9)

2019-01-26  作者|标签:篆文 情有独钟 年下 宫廷侯爵


稍一思忖,他又告诉了王玥,当日在芳汀宅中曾见到,孙济与秦府管家秘语一事,“孙济在整件事中,扮演的该是细作的角色,他假意投靠秦太岳,令其放松戒备,然后再献计十二团营去秦府护卫。其实十二团营真正掌权者是仲威你。秦太岳的手尚伸不到军中,秦启方又是一介儒生,刚刚上任不久,在营中全然没有任何威信。这也是皇上为何满足秦太岳,将秦启方调职的原因。”
王玥默然,半晌缓缓摇头,叹道,“你这样通透,我也瞒不住,你猜的都不错。早在秦太岳家挖出那口醴泉之时,皇上便已想好这个计策,就算秦太岳不邀请圣驾亲临,皇上也会想办法,促成这次去秦府的机会。至于我和孙济,也确实一早便已得皇上秘旨,参与了整件事。”
“这些年,皇上对秦太岳跋扈朝堂,贪墨巨资,任人唯亲,扶植自己势力早已大为不满,也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目下这个结果迟早都会发生,所以老弟不必感到意外或难以接受。”
容与摇头,“我不是觉得意外,而是,”脑中浮现的,全是那晚暖阁里,沈徽和秦若臻之间温情絮语的画面,不由再度摆首,涩然苦笑,“我只是不解,皇上,还有仲威你,为何都要瞒住我?”
王玥听得皱眉,深深叹息,良久扶住他肩头,真诚道,“皇上原本就嘱咐,此事不必令你知道,我想他是不愿你忧心,甚至不愿你参与。”略一停顿,好似下了决定一般,他又道,“皇上曾说,你是个心地纯良,心思干净的人,他实不愿意你沾染这些,他是不想弄脏了你。”
容与当即无语,不免也有些震撼于他的话。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看着王玥上马离去,耳边久久萦绕不散的,却依然是那句,心地纯良,心思干净……

第83章 嫌隙

容与一路缓步走回养心殿,一路上都在思绪翻涌。
沈徽分明是嫁祸,所谓谋逆当是子虚乌有。只是天时地利人和,借着秦太岳庶子作j-ian犯科而被包庇,以赵循为首的清流心中早就不忿;加之沈徽刻意纵容,更加深世人眼中,对秦太岳跋扈嚣张的印象;更兼有立太子一事,名正言顺的秦氏血脉已成为正统,倘若秦太岳想要进一步夺权,铤而走险诛杀皇帝,捧年幼储君上位,于天下人看来,也绝非不可能的事。
至于所谓不想让他沾染这些污糟勾当,最后的结果,还是免不了要彻彻底底参与其中;说什么不想弄脏他,可从开始到现在,就算初心不该,他也早已不是那个双手干干净净,与世无争的普通内侍。
沈徽护着他,信任他,他很是动容,也能理解作为一个皇帝,必须要将权柄牢牢握在手中,秦太岳算不得什么好人,他不至于为其人觉得不甘,可脑子里就是架不住,一遍遍地闪过,沈徽握住秦若臻的手,忆及那句关乎海棠花的笑谈。
曾经深情,哪怕只有一瞬的真心,到头来,也不过是拿来虚以委蛇的瞒骗手段……
这般思量下来,令人齿冷之余,只觉心下生寒。
回到暖阁,沈徽正展开一卷空白诏书,见了他,立时吩咐道,“替朕拟旨,秦氏父子共计十项大罪,朕要昭告天下,待秋后便即处斩。”
容与低低道声是,走到案前提笔,却良久无法写下一字。
“秦太岳是国朝上柱国,又是首辅。”他斟酌着说,“皇上可否再考虑一下对他的处置,改为赐死?”
沈徽闻言,抬首看着他,似有不悦,“他犯下的是谋反大罪,按律是要诛九族的。”
九族里也包含了皇室成员吧?容与轻笑道,“皇上至少应该为太子殿下考虑,秦太岳毕竟是殿下的外祖父。”
沈徽向后靠在龙凤雕花圈椅中,不耐的挑了挑眉,“你的毛病怎么总是改不了?秦太岳想要杀朕!你还要劝朕为他留个全尸么?”
容与垂目,知道接下来的话会令他更加不快,然而他自己也是不吐不快,“秦氏已不能翻身,皇上何必赶尽杀绝。何况还有秦启方,他在此事中……是无辜受戮,他原本该是个清净纯粹的治学之人,臣真心为他,觉得惋惜。”
沈徽疑惑的看着他,他遂将那日秦启方对南柯记的感悟缓缓讲述,“秦公子秉x_ing通达,未必不知道秦太岳的行径,早晚会招致祸患,虽已看透,可身为秦家之子还是难以超脱。臣不敢劝皇上赦免秦公子,但臣也清楚,他与此事根本无关。”
沈徽神色一震,“你都知道了?”
关于这桩彻头彻尾的构陷案么,容与一哂,默然颔首。眼前浮现的,却是秦启方幽深空幻的眸光,他还那么年轻,为人冲和澹然,或许他的理想只是修身立德……一颗心跟着,紧紧泛起阵阵ch-ou痛。
沈徽对他的违逆没有震怒,许久过去,只沉声道,“朕再考虑……你,先去吧。”
清楚知道沈徽的底线,也知道他是触及了他的逆鳞,他没有大动肝火,已是给足了自己颜面。容与知趣儿的退出暖阁,其后数日,都尽量减少在沈徽面前盘亘。
彼此见面,也不过是相顾无言。几日过去,倒是传喜每天会来向他回禀,秦若臻禁足于坤宁宫的境况。无外乎又砸了几个官窑瓷器,撕了几幅武英殿藏品书画,或是将送膳食的宫人骂出门去,对着守宫的侍卫吵嚷,她要面见皇帝这类话。
容与始终没有为秦若臻向沈徽进言,不是因为他想安心看秦若臻笑话,或是存了落井下石之心,而是他知道,沈徽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这位发妻,迟迟不发落,大抵也没有置她于死地的心思。
虽说成王败寇,秦氏满盘皆输,沈徽却也赢得不甚光彩。对于秦若臻,很难说沈徽有没有一点亏欠感,冷心冷情的帝王,尚需要一些时间去好好思量。
但在这深宫之中,毕竟还存在一个日日思念秦若臻,并深深渴望着母亲关怀的孩童。
几日后,容与从司礼监衙门交办了些差事出来,途径上书房,正听到翰林侍读赵懋在为太子讲学。
太子今年才满六岁,已长成一个俊朗聪颖的小小少年。此刻赵懋正在为他讲述朱子的四书集注。
赵懋看到容与,向他点头示意,容与亦拱手还礼。太子却回过头来,看到是他,当即出声道,“厂臣,你来了。”
他冲容与招手,露出有些拘谨的笑容,“怎么不进来?”
沈宪虽是秦若臻所出,对容与却一贯很是亲厚,有次他拿着那件幼时容与赠他的百家衣,笑着向他致谢,“孤本是早产出生的,累及母后,身子一直也不大好,幸而厂臣送孤这个。想来孤如今能这般健康,也是托赖了这件百家衣之福。”
彼时容与含笑谦过,但也由此知道,沈宪对自己尚算有好感。此刻见他召唤,便对他躬身行礼,随后走进上书房殿中。
赵懋轻轻咳嗽一声,继续讲学道,“朱子四书章句集注,首列大学,次列论语孟子,最后列中庸,殿下可知,朱子为何将大学列在首位?”
沈宪神色有些茫然的摇着头,赵懋于是再道,“朱夫子曾言,先读大学,立其纲领,通读大学了,去看他经,方见得此是格物知事,此是正心诚意事,此是修身事,此是齐家、治国、平天下事。故大学乃为理学之纲领也。”
沈宪嗯了声,想了一会儿,侧首问他,“那么朱子读的第一本书,便是大学了?孤记得先生说过,他五岁开蒙,那时就能读得懂这么繁难的经典?”
赵懋听罢一笑,微微摆首,说道不然,想了想却是不愿作答,便在思忖如何转换话题。
容与却忽然起了一个念头,对赵懋拱手道,“殿下的这个问题,可否由林某代大人回答?”
赵懋沉吟之际,沈宪已抢先点头,仰首问道,“好啊,厂臣你来告诉孤,五岁的朱熹,真的能领会那些经义么?”
容与莞尔,蹲下身子,令他可以平视自己,“朱子五岁入学,那时他读懂得第一本书并非四书中的任何一本,而是孝经。他曾在孝经书额上题有自勉之句,说道若不如此,便不成人。所以朱子的启蒙读本,其实是那本流传千载的孝经。”
沈宪啊了一声,颇有些意兴阑珊,“原来是孝经啊,孤也读过的。左不过是讲些臣子庶民,应该如何遵从爱敬君主和父母长辈的话,读着还不如二十四孝里的故事有趣儿些呢。”
“那么殿下可能忽略了,圣人讲天子的那一章。”容与一笑,和缓讲述,“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盖天子之孝也。甫刑云: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见他困惑的望着自己,容与再解释道,“就是说,一个人如果能够亲爱自己父母,就不会厌恶别人的父母,能够尊敬自己父母的人,也一定不会怠慢别人的父母。以亲爱恭敬的心情,尽心尽力地侍奉双亲,再将德行教化施之於黎民百姓,使天下百姓遵从效法,这才是天子的孝道。尚书甫刑里说:天子一人有善行,万方民众都仰赖他。”
他一面说,一面留心观察沈宪的表情,在自己说完这些话之后,只见他蹙眉低首,好像略有所悟。
半晌,沈宪抬起头,双眸隐含泪光,“孤也很想亲近爱敬自己的父母,可是父皇现下不让孤见母后,孤已近十多天没有看到过她了。坤宁宫里里外外围了那么多的侍卫,他们一见孤就跪在地上苦苦相劝,怎么说都不让孤进去。厂臣,你每日都和父皇在一起,你告诉我,父皇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把母后放出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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