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完结】(45)

2019-06-16  作者|标签:无敌国外患者

  悉罗桓深呼口气,额角青筋一跳一跳,似乎在强忍着燥:“你让人耍了,殿下。有个孩子被王府抱走,养了三年。”他死死盯着高棣,沉声道,“这意味着什么你懂不懂?等于你随时可以病死,遇刺,暴毙,死得莫名其妙,反正你还有儿子即位!别忘了你明面上的身份是个傻子,殿下,王爷藏了这手牌,想废你还不容易吗?”

  高棣也有点慌,定了定神,道:“可皇叔为什么要废我,我哪里得罪他了?”

  “是,本来是没理由!但是、但是……”悉罗桓面部肌r_ou_抽搐一下,咬牙道,“殿下还记得那块玉佩么?冯陵意叫人塞给左贼,嫁祸你和周公子煽动外敌,逼王爷让你即位。殿下,我以为王爷肯定不敢动你的,冯陵意也说绝对没事,我才听了他的——可我没想到突然冒出个孩子啊!王爷已经动了杀心,殿下,大事不好了!”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高棣忍不住出声打断:“等等,你说老师想栽赃周卿?那周卿呢?”

  “……下狱了。”

  “什么?!”高棣腾地站起来,周容……下狱了?倒了?他心念电转,立刻想到扇耳光那日冯陵意口授的计谋,本以为是回护,却原来是三人内斗,还把他扯下了水!一念及此,高棣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气得几欲叫人把悉罗桓打出去。到底没有发作,只得压了压,沉声道:“悉罗大人先在此稍候,我现在就派人去请老师——”

  他突然卡住了,手也僵在了半空。悉罗桓察觉有异,诧然看向他,高棣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些艰难地张了张嘴:“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的声音干涩如砂纸:“打胎的事,老师是知道的。”

  他记得,先皇的死期?

  只消一句,如火销冰,所有阻滞闭塞之处统统打穿,散落一地的线索全连了起来。周容只觉灵台一片清明,之前那副别扭的拼图被全盘抚乱重拼,这一次哪也不缺,哪也不多,每一片都严丝合缝,曲线完美地吻合在一起。

  他终于明白,冯陵意为什么说他“算不得输”。

  因为他根本不是败在了智谋上。埋首书案无暇他顾的日日夜夜里,周容不停地跟自己较劲,一遍又一遍推敲逻辑链,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自己错在了哪里。现在他懂了,他没错,逻辑没有错,证据也没错,是题错了。

  再完美的论证,也证明不了一道伪命题。

  冯陵意没有杀人动机,没有杀人渠道,不在场,是因为他预知了先皇的死期。他不需要杀人,谋害先皇一事与他无关,就这么简单。

  周容的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他由此想到了另一件事,一个更加骇人的真相——铺埋顾文章、假国师、吴玉莲和悉罗桓四条线的用意。既然冯陵意根本不想杀人,既然无论如何先皇那日都是要死的,他为何要大费周章,把这几个人都折腾到西膳房?

  除非,因果关系从一开始就搞错了。周容闭了闭眼,低低道:“冯先生,其实手段才是目的,对么?”

  这场无用的谋杀,只不过是冯陵意精心导演的一场《三岔口》,他唯一的目的就是把更多人扯进浑水里。不需多加cao控,把演员们推到舞台上就够了,本就存在的隔阂和猜忌会因为先皇的死迅速蔓延,人人心虚,人人自危,人人泥足深陷,为了自保钩心斗角,编织种种谎言,最终协力制造出了无比复杂、令人目眩的谜题。究竟谁杀了老皇帝?连冯陵意也不知道,先皇的真正死因已经随着真国师的尸体一起埋葬了,只剩各执一词的罗生门。

  他要的就是这个。这道没有答案,复杂之极的题目,全部价值就是供人一头扎进去钻研。它是障目的叶子,是魔术师玩的花活儿,它让端王栽进去,让高棣栽进去,让太常寺、云党和周容统统栽进去,让他们在你来我往中疲于奔命,从而看不见底下汹涌的暗流。

  现在醒悟已经太晚了。

  冯陵意布好的暗棋一枚一枚地开始生效。他已经用玉佩除掉了周容,那个让高棣焦头烂额的孩子,就是第二枚。

  高棣感到从骨缝里透出寒意。

  一旦开始怀疑某个人,就控制不住自己了。记忆汇成洪流奔涌而出,那些他本已遗忘的小细节突然变得无比刺眼,高棣想起冯陵意为他挡毒参汤,彼时他感激涕零,现在想来却疑窦重重:五年师生而已,哪里就到了生死相许的地步?就不可能是他与高欢早有勾结,故意换掉汤水,演戏来骗取他信任吗?殿前司的惊魂一夜,冻伤不能走路的冯陵意曾提出留下,后来又主动跃下墙头,如果他根本就没有冻伤,也不是为了保护高棣,而是想跟高欢会合呢?出殡那天他身上的白貂毛又是怎么回事,有必要和一个j-ian污过自己的人亲密若此吗?还有从高欢处回来后的争执,他口口声声说周容栽赃他,派悉罗桓投毒一事并非他的计谋,可周容又不傻,怎么会编出那么拙劣的谎言构陷他?除非周容说的就是实情,根本就没想过会被人质疑,倒打一耙!

  现在悉罗桓就在他旁边,高棣尽可以求证了,他却觉得恐惧。那种利刃加颈时都未有过的怕。

  高棣的脸色惨白,克制不住地发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他才能勉强吐出几个字:“投毒一事,是老师的主意吗?”

  他看见悉罗桓诧异地点点头。

  高棣只能惨笑。先游说端王动手,反过来又在他面前说高欢是回来探病,打马后炮。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一点一点骗取他的信任,此人心机之深实属他平生仅见。这等人,不会给他翻盘的机会,回天乏术了。悉罗桓苦苦劝他再挣扎一下,哭一哭求一求,万一端王心软改了主意呢?但高棣固执地摇头:“我等老师回来。”

  悉罗桓急得直跺脚:“他回来就真完了!殿下,你不当皇上了?”

  高棣沉默片刻,道:“那就不当了吧。”

  悉罗桓受不了他,负气而走,高棣自己坐在那想事儿。他虚伪、自私、无情无义地活了十几年,只动心过那么一次,那天他让冯陵意走,让他去找高欢,别跟着自己受罪了。

  冯陵意是怎么回答的呢?是了,他说,“那你听好:”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慢,却不迟疑,“五年前,我就押好宝了。”

  高棣蜷缩在椅子上,慢慢地回想着。原来,你押的宝,不是我啊。

  如何彻底毁掉高棣呢?

  得毁掉他的前途,他的皇帝梦,毁掉他爱人的能力,给了他光,又叫他坠到无边深夜里。夺走他的靠山,让端王与他反目,夺走他的名望,沦为背负罪孽的弑父者,夺走他不配有的感情,让他哭,让他留恋,让他绝望,最后连他的心跳也一并夺走。如何开始,那就让他如何结束,让他赤条条,空荡荡,热衷的、渴望的、汲汲营营的一切,都在他眼前化为飞灰。

  那种刻骨的痛和绝望,也让他尝尝。

  冯陵意轻晃着杯中残酒。酒喝干,故事也该收场了。

  “周公子此后,就莫回大羌了。”冯陵意站起来,轻轻掸了掸衣襟,“小世子那边我会照拂。”

  周容深深望着他,笑了笑:“你看起来好像并不快活。”

  “天地如炉,万物为铜。”一袭青衫空空荡荡,冯陵意面上无悲无喜:“机关算尽又如何?不过多熬些时日罢了。”

  冯陵意回去时已是深夜。

  上次深夜回去,高棣给他堆了个丑雪人。现在那雪人还在屋旁立着,化了不少,反而没那么丑了。屋里亮着灯,高棣在等他一起睡,一切看起来都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冯陵意推门,吱嘎一声响。他刚要进屋,突然感到后颈一痛,天旋地转,眼前迅速变黑。他最后的意识是倒在了什么人怀里,那个高大的人影抱他进了屋,回手锁上了门。

第四十一章 。

  好像还和从前一样。

  高棣在床边出神,眼神空洞,发现人醒了,愣了一下才露出喜色。他扶着冯陵意坐起来,殷勤地端粥,舀了一勺喂他:“老师,吃粥么?我熬的。”

  粥早就冷了,凝成块,高棣却像没发现一样。他的手在抖,勺子和碗撞击,发出叮当的碎响。

  牙齿也在打颤。高棣想笑,咧开嘴,脸上的肌r_ou_抽搐着。他近乎贪婪地盯着冯陵意,将粥递到他嘴边:“喝一口。”

  高棣要很费劲才能说话。他含混不清地道:“喝一口。”

  冯陵意伸手,一把掀了粥碗。

  咣当。

  目光锈住一般,艰难地移到打翻的粥碗上。高棣毫无反应,似乎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居然还试图捡起碗,接着喂粥。

  “有意思吗?”

  伸出的手僵住。

  冯陵意道:“摊牌吧。”

  什么东西在咯咯作响。

  “……你害我,老师。”一字字从齿缝里硬碾出来,蹲在床边的人极慢极慢地仰起头,全身克制不住地发抖,“为什么?”

  高棣眼里都是血丝,神情暴戾可怖。他上身猛地倾向冯陵意,扼住喉咙把人拽到面前,近得几乎脸贴脸:“告诉我,我哪里没伺候好你了,嗯?哪里得罪你了?我坏,你恨我,是么?”

  冯陵意任他掐着,闭目不答,高棣表情更加狰狞。“小杂种好。比我好。”他点点头,笑得面目扭曲,“你喜欢他?你帮他?”手上一分分加力,掐得指甲都发白,高棣快意地注视着那张苍白的脸慢慢涨红,呼吸困难,“臭婊子,你帮他?”

  “我cao你妈的贱货!”高棣掐着脖子把冯陵意拖下床,抄起软枕被子发疯一样砸向他,“老子就配要二手的,玩烂的,是不是?我就哪都不如他是不是?我cao你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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