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 作者:无敌国外患者【完结】(43)

2019-06-16  作者|标签:无敌国外患者

  狡兔死,走狗烹。周容懂,他当然懂,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迫不及待,高棣的皇位还没坐稳,主事者就已经磨刀霍霍。但是,那个蛇一样潜藏在黑暗里的对手,机关算尽、步步为营的对手,真的会就此败退吗?

  周容每每想到这里,都觉得后脊生寒。他必须见高棣,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他,就算在被告了黑状处境艰难,一言一行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的情况下。枪打出头鸟,不管是王府还是敌人都视他为靶子,周容已经尽力夹着尾巴做人了,但这种恭顺能换来多久的安全呢?他永远不会忘记荣郡王是怎么发落他的,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这些胡人靠不住。

  只除了和玉。

  “傻东西,帮我查个人。”

  正在lū 猫的和玉抬起脑袋,眼巴巴看着他:“我觉得他不是……”

  “快去。”

  和玉怏怏点头。周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再加一个,冯先生。”

  厚厚的卷宗被放在了案头,一大摞,先皇之死的原始资料及二人底细全在这里了。如果周容的判断没有错,谋杀先皇的罪证就隐藏在这些文本之下,卷帙浩繁如海,他必须找到决定x_ing的那根针。

  周容在和时间赛跑。这是他一个人的绝地突围。

  杲日东升,金乌西沉。和玉已经洗漱完了,乖乖托腮陪他,等着一起睡觉。

  别院里,高棣坏笑着搔冯陵意痒痒,故意讨他打。

  端王背对亲眷躺着,佝偻身子沉重地咳嗽。

  卷宗一页页翻过。云时聚时散。

  和玉端着水果过来慰问,看到周容蹙眉,按着他眉尾往上提,不小心提成了丹凤眼。

  周容私见高棣的事被汇报给端王,后者面无表情地听着。

  悉罗桓不安地来回踱步。

  蜡烛越来越短,烛泪淌下,积了一小滩。

  和玉在周容腿上睡着了,不时咂咂嘴,仿佛在做什么美梦。

  冯陵意把挂在脖子上的胳膊拉下来,睡得正香的少年哼唧一声,翻了个身。冯陵意拽出挂在胸前的布老虎,借着月光端详。

  即使在短暂的睡眠中,端王也不时咳嗽一声,带得胸腔一阵震动。

  日影偏斜,时序流转,高高垒起的卷宗越来越矮,周容的眉也越蹙越紧。悉罗桓的家世背景、熟人朋友都过了一遍,清清白白,没有动机。先皇逝世前夜他的行踪也毫无问题,悉罗桓交的报告、高棣的叙述和后来调查时获得的证词都对得上。

  在报告里,悉罗桓曾特意提及一个细节:他投毒时,为了将高棣的参汤与其余的区分开,装作不慎让灰尘落入了其中一份里。高棣是个好糊弄的傻子,因此这份落了灰的参汤定然会被端给他。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这种细节是编不出来的,而且正如悉罗桓所说,四份参汤一模一样,若想精准地投毒给老皇帝,恐怕也并不容易。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周容不得不再次审视已经在他脑子里过了无数次的逻辑链:首先,老皇帝是被谋杀的。其次,从起居注看,老皇帝死亡那天一切如常,唯一不同的就是服用了那份参汤,所以死因只能是投毒。最后,有三个人接近过西膳房,悉罗桓,吴玉莲和假国师,所以杀手一定是其中一个。

  但是,每一个人的嫌疑都被排除了。

  这是个悖论。是死局。

  周容不信什么鬼神,只要谋害先皇属于人为,就必然会留下痕迹。查不到,只说明一个问题——这个推理一开始就错了。

  他怀疑错了人。

  周容的目光终于移向了最后一沓卷宗。这位聪明绝顶的冯先生,每一步都让人捉摸不透,事后才惊觉其先见之明。那个隐身幕后,翻覆风云的cao盘手,会是他么?周容一直没往他身上想,因为逻辑根本说不通:以他和高棣的关系,若是要谋害,一百个高棣也早死了,何至拖到现在?他教了高棣五年,高棣登基后荣华富贵受用不尽,他有什么动机反水?

  可现在看来,这个猜测尽管不合情理,却是唯一的解释。

  周容翻开了冯陵意的资料。

  簿子不厚,不一会就翻完了。和玉觑着他脸色,很忐忑地问:“怎么样……?”

  周容没说话,只是将看过的卷宗一本一本理好书页,按顺序摞在一起。

  和玉咽了下口水,小声道:“真、真是他?”

  周容敛目。过了会,很慢地摇了摇头。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没有任何破绽。无妻无子无友,x_ing格孤僻,生活枯燥,先皇逝世之前的冯陵意就像上好了发条的机械,家、东殿、家三点一线。根据侍卫的口供,各方势力在西膳房遭逢的那一夜,冯陵意平静地回了家,次日准时去东殿上课。

  他没有任何渠道c-h-a手这件事。

  不是他。

  周容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最擅长的事上被人击败,输得一败涂地。连着几天不问世事,耗尽心力,得出的结论却荒谬到让他想笑。不是悉罗桓,也不是冯陵意,难不成是我?

  明知自己犯了大错,却找不到错在哪,这种感觉太绝望了。周容隐隐预感到,暗网正在收紧,错过了这次,他将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但和玉不明白。他听说两人都不是,高兴得像打了胜仗一样,美滋滋道:“你看吧,他俩都不是那种人,我打包票的。那你过会还看卷宗吗?别看了吧,咱俩好几天没黏糊了。”

  周容站起来,笑道:“不看了,你不是馋龙井虾仁?今天就吃这个。”

  和玉欢呼:“哇!真的假的,你怎么突然同意了,不嫌用陈茶糟蹋你厨艺啊?”

  周容慢慢拣茶,笑着望了他一眼,目光温柔:“新茶下来还要好几个月呢。”

  来不及了。

第三十九章 。

  那日天明风净,周容知道一切已无可转圜。

  和玉大清早就被叫走了,说是探问田庄。他两臂张开,撒娇让周容帮着束紧腰带,哼哼唧唧地抱怨:“……赵庄那么远,回来不知要什么时候,爷爷可真会折腾人。”

  周容就笑,耐心帮他理好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最后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快滚蛋吧。”

  和玉很不平,坏心眼地煽动他一起去:“狗子你自己在家多无聊啊,山景可好看了。”

  周容丝毫不为所动,伸了个懒腰,笑道:“那你好好看,我替你补个回笼觉。”

  等和玉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周容才开始里外洒扫,梳洗更衣。一切拾掇停当,他坐在案几前,慢慢整理旧时文稿,只言片语也要展开瞧瞧,不喜即弃去。偶有得意之作,他不自觉地用指尖依着字形摹,还是弃了;同侪批注、戏作,读毕会心一笑,也弃了。如是拣了一番,只余一小匣,喁喁都是情话,他自己也羞于再读一样,仓促地上了锁。

  差官来时,只见火已熄,余烬未冷。那手旷然清举的好字,连着锦绣文章,此后都成绝响了。

  周容只整整衣衫,起身道:“走吧。”

  近来颇觉回暖,时令已临初春。和玉探头往车窗外看,道旁积雪渐消,鸟鸣啁啾,显见是个好日子。

  但不知怎的,他总感觉忘了什么事,心头坠着。和玉想了半天,终于记起来,一拍大腿:“完了,印信好像没带。”

  小厮咬咬嘴唇,嗫嚅道:“不带也无妨的。”

  “不成。叫车掉头,我回去拿。”

  小厮赶紧道:“小人回去取就成了,您且车里歇着。”

  和玉还是说不行,执意要往回赶。小厮终于急了,跪下恳求:“真的没事儿,小世子,忘了就忘了吧!”

  上头没做声。过了会,一物当啷扔在他面前,正是那枚印信。小厮眼睛慢慢瞪大了,悚然抬头,一贯温软讨喜的和玉直直盯着他:“掉头。”

  冥冥中似有呼应,如同一条衔尾蛇,万事溯自何处,也将终结于彼。那天和玉跪在荣郡王面前,说“儿臣心里只有他一个”,如今想来,一语成谶。

  车仆弃在半路,和玉孤身策马,直投端王府。

  明心堂内披红挂彩,人语喧嚷。上首一张太师椅,端王安坐其上,堂中数人身披红绦,王府诸卿分列两侧,也纷纷鼓掌道贺,一派喜气洋洋。

  有人大声起哄:“哈统领,讲两句!”

  端王笑骂道:“还叫人哈统领?难怪你没福气!”

  那人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嘴巴,躬身陪笑道:“王爷说笑,皇姓小的喊都不敢喊,真赏给我,怕是喜得半夜就厥过去了!”

  一个马屁把端王拍笑了,哈阔也喜不自胜,威风赫赫的副统领,竟感激得虎目含泪。稿子是早就写好的,他刚背个头就哽咽得说不出话,诸卿善意地报以掌声,哈阔才得以继续大表忠心。王府对他恩同再造,端王慈爱更过生身父母,得了赐姓光耀门楣,他哈阔必将肝脑涂地、为牛做马,才能报深恩之万一。

  一番话下来,听众中已有人抹泪。端王也微笑,正待点评两句,门突然被撞开。

  长风骤起。和玉立在门口,衣袂翻飞。

  仿佛按下了什么开关,原本热闹的明心堂刹那间鸦雀无声。和玉尴尬地站住了,堂中最边上,自始至终神色疏离的人也一僵。

  本以为的鬼门关成了表彰大会,谁都没想到是这种会面。

  没人开口,但微妙的气氛在涌动。眼神会说话,眉毛会说话,面部肌r_ou_的每一丝运动都会说话,围观者热切地交流着,无声地s_ao动着。粘稠的、窥探的目光织成了网,把和玉和周容紧紧攫住了,他们仿佛被剥光示众的犯人,赤身裸体,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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