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意笙最烦说话说一半，正想追根究底，一旁走廊忽然传出一声惊呼，一道满含赞叹的“wonderful！”脱口而出。
楚林没在意，秦意笙却是看了看声音的发出处，心道：“托儿来了。”
他看楚林毫无所知的模样，便带着好笑的心态，道：“咱们一起去看看吧，那个方位，恰好有你的画。”
楚林疑惑：“我的画？”他指着面前的画，“我不就带了一副么？”
被秦意笙称为托儿的，正是美术馆副馆长，一个年逾六甲的老妇人。
她穿着一身旗袍，停在一副肖像画前，不住赞叹：“这画好极了，画中人气韵神态无一不叫人称赞。要是没有对画上人绝对的尊重与敬爱，怕难成这样的佳品。”
她此番话一出来，旁人竞相迎合，七嘴八舌的，全夸这画好。
楚林听了，也有些好奇，便和秦意笙一处，挤到人前来。可他的兴奋期待，却在看到画上人和画前围着的人后，俱都凉了。
副馆长赞叹的画，正是楚林前些日子画给江书城的肖像画。而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江书城，正在一众人的赞扬下，笑的开怀。
楚林脸沉了。
他扫一眼这条道上的画，竟全是他的。大部分是他随意画完后丢在角落，连他都忘记曾经画过的画。只是这些本被他丢弃的画，怎么跑到秦意笙的画展上来了？
还有这些围着他的画褒奖的，究竟是生了怎样的眼，才从他的弃品上找出那么些有的没的优点来。
什么气韵高远，什么意境悠长，什么虚实相应，都讲得什么？！
他再蠢，也明白这其中都是江书城搞的鬼。他还在想，他这学长好厉害，竟然能在这里举办画展，谁知这里头还有这些原因。
秦意笙看他脸色不好，拍拍他的肩膀，想问一句你怎么了，说出口就成了：“哎，楚林，大家夸你，你该高兴啊。”
楚林缓缓回头，望着秦意笙书生气浓郁的脸。
他向来喜欢他这个学长，因为他眼中除了画，在没有其他。
旁人总说他天才，其实楚林看的更多的，却是他的努力。除了吃饭睡觉，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画上。
只是今天，楚林忽然有些失望。
这样一个爱画成痴的，他敬爱有加的学长，竟然也瞒着他。
他艰难问道：“你知道？”
他没问知道的是什么，秦意笙却懂了，不说话，算作默认。
这边江书城发现楚林，高兴地上前要同他招呼，楚林却大步一跃拿下墙上一幅画，猛地砸到地上！
只是他砸这一副还不满意，竟将这条道上所有他的画一一砸了，画框落地，玻璃摔得四分五裂，好好一条走廊，被搞得满地狼藉。
秦意笙被他这举动惊呆了，反应不得。
其余人，包括江楚林，也被他的举动震住了。
楚林砸完别的，砸到最后一副画，那副他为江书城画的画时，他大叫一声高举画框，却怎么也摔不下去，只有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江书城从他发疯那一刻就一直在旁边看着，没去劝也没去阻止。
最后，楚林去将画框靠在一边，直接走了。
他红着眼直接来到车库，打开车门油门一踩。车子蹭的蹿了出去，留给后知后觉追出来的秦意笙一屁股尾气。
不到一秒，又有另一辆车跟着追了出去。
秦意笙咳两声，再抬头时，车已经跑没影了。
与他同行的还有沈长阁，他听到动静就过来了。前期望着楚林一张张的摔画还觉得暗爽，可最后看他举着江书城的画框啪嗒啪嗒掉眼泪，忽然就没有缘由的心疼了。
默然许久，秦意笙颓然开口：“老师。”
沈长阁回头看他：“什么事？”
秦意笙斟酌两句，道：“楚林他……怎么说，他太不适合成人社会了。他被保护的太好，要是没了江家，不知要怎么活。单凭他刚才当着那么多圈中老前辈摔画的举动，他的名声就已经臭了。”
沈长阁看着楚林车子消失的方向，“正因为不适合，才必须下狠药。”
也许他们一开始就想错了。江书城一开始c-h-a手画展之事，根本就不是为了让楚林在画圈扬名。他太了解楚林的x_ing子，所以知道怎么样，能让他失望。只有他对画圈失望了，才会回去，安安分分做他的江家大少。
最后，沈长阁叹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转身回了画展。
他是画展的负责人之一，如今楚林搞砸了画展，他必须回去断后。
第16章 Chapter016
楚林一路飙车，途径海淀公园时，正巧瞧见宋祁窝在公园长凳上晒太阳。
下意识猛踩刹车，车子在路上擦出长长两道车痕。正要下车去，眼前便越过一道黑影，稳稳地越过大开的车窗，跳到他的膝上。
大腿上传来的温度让他再动弹不得。他张嘴，试图叫一声‘Abner’，结果却只发出一声低哑的嘶吼。之后，他似乎再也承受不住背上重担般，缓缓躬身，无声痛哭。
江书城此举很明显，只为告诉他一个事实——只要我还是江家掌权人，无论你画工如何，我都能叫你名誉加身。
反之，江书城想要他身败名裂，也是易如反掌。
这便是权势的好处。
除却最开始那一声嘶吼外，他哭时没有一丝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堵着他的喉咙，将他的痛哭全数阻在口腔之内。
宋祁窝在他大腿上，感受到大颗大颗的眼泪打在他身上，那滚烫的泪珠似乎要灼烧他的皮毛。
他忽然想抱一抱这个痛苦的大男孩儿。
可现在的他没有双臂，只有两只短小的前足。
近处，刺耳的刹车声传来，有人踏着迅疾的步伐走到车前。
宋祁抬头，便见一道黑影袭来。江茂先他一步，伸出双手越过车窗，将楚林紧紧拥在怀中。
这一刻，宋祁眼中无端酝酿起黑气。
然而，楚林的动作却将他眼中黑气带走了——他挺直了摇杆，拒绝了江茂的示好。
他擦掉眼泪，道了声谢，便将车开走了。
宋祁蹲坐在楚林大腿上，望一眼车后镜里越来越远的江茂，重新将视线落在楚林身上。
他脸上犹挂着泪痕，只是眼中已经没有刚才的空洞。
楚林没有回家，而是驱车开向市郊。
宋祁双足扒着车窗，向前方望去，意图认出楚林此行目的地。
“我们要去京郊落枫寺。”
落枫寺，顾名思义，以其金秋枫树林闻名。可惜金秋未至，去了也看不到红似火的枫叶。
“夏天的时候，那里人少，是个拜佛的好去处。”
说是人少，其实也是相对的。整个华夏最不缺的，就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人。
楚林抱着宋祁，在门外免费领了三炷香，又掏钱给宋祁买了三炷，顺带将身上现金捐了大半。
发赠香火的小和尚看他大方，笑着祝他心想事成，只是这笑里头，有七分是为了他竟给一只猫求香。
楚林也不在乎他笑的假，抱着宋祁往寺内走。
由于不是旅游旺季，寺内年轻人不多，来往的多是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楚林一个粉嫩大男孩夹在一众老头老太里，格外显眼。尤其这位帅哥怀里还抱着一只明显生人勿进脸的黑猫的时候。
不知是否这个原因，楚林才走两步，便有一名僧人将他拦下，“施主，”小和尚双手合十，恭敬一拜，“再往前，这只猫便不得入内了。”
楚林皱眉：“我不记得以前又这种规定。”
和尚弯腰：“十分抱歉，这位施主，本寺的确没有不得宠物入内这种规矩。”
“那为什么Abner不能进去，我在门口为他求了香，也捐了香火钱。”
“香火钱可以退给您，但这猫不能进。”
楚林真的生气了。今天画展的事已经足够叫他糟心，来寺院散心竟也遇到这种事！
“你必须给我一个他不能进去的理由！”
和尚面上十分客气，但语气十分强硬：“施主，莫可说，莫可说。还请您将您怀中施主留在寺外。”
他不光嘴上强硬，手段也厉害。自他说完这句，和尚身后便出现五六名武僧，手中长棍齐齐举向楚林怀中宋祁。
落枫寺武僧声名在外，据说都是生长在寺内的孤儿从小练就的，个个功夫了得。
宋祁原本只是在听热闹，但看眼前架势，不由在楚林怀里弓起了身，蓄势待发，惊动了不少前来拜佛的老人家。
两方剑拔弩张之际，寺里突然走来一位眉须皆白的老和尚。拦路的几位僧人让了路，恭敬叫声：“住持。”
这位住持，楚林见过。
江家在京内属富豪之列，住宅选址不似普通人只看采光地段，还讲究风水。
如今江家大宅，就是这位住持方丈掐指算过后，定的。
但楚林记住他不是因为他是江家风水大师，而是当年他要的价——两百万。
两百万，狮子大开口啊。江书城却乐呵的给了。
楚林自那之后就记住了这位老方丈，对他格外排斥。
也是这位方丈，叫当时尚年幼的他明白一个道理——如今这世道，就连素来讲求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和尚，也是向钱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