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微微敛眸，整理好了所有的情绪。
宫殿的里面，那个熟悉的人仿佛没骨头一样慵懒地坐着，单手托腮，正毫不顾忌地打量着他。
“我可等了你好久了，太清？还是师尊？”
他笑嘻嘻的，没个正形儿，一如刚刚到洪荒被他收入门下时候的那一副不着调的样子，让人不懂他究竟是怎样的脑回路。不过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比如没有那咬牙切齿的恼意，而眼底的漫然随意却肆无忌惮，没有半点的潜藏。
太清倒也不慌，要他像准提那样没皮没脸实在是太过于难为他了，就算是再狼狈的时候，三清之首的太清从来也不会把自己卑微地放到尘埃里苟且偷生，所以他仅仅是淡淡开口，“大人说笑。”
“这个称呼……可真是让我太过不习惯了。”玄都轻笑了一声，从坐上站了起来，他走到太清的旁边，悠悠地转了两圈，长长的玄衣后摆几乎都在青衣道袍旁绕起了一个圈，眼见太清连半点的反应都没有，才认输似得叹了一口气。
“告诉你一个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的消息——这几天，我的记忆已经尽数恢复了。”
太清轻看了他一眼，“既然是大人记忆恢复，自然算是好事。”
玄都听见他这样不咸不淡的话当即笑了一声，却伸出了食指抵在太清唇间，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带着些许的沙哑，“嘘，你这话说的可不怎么诚心，这些天，你也看见了不少的东西了，你是怎么想的？”
太清虽然对外说的是闭关，但就算是对自己的两个弟弟也没有提起过，那不是他自己要舍弃难得兄弟重逢的时间去闭关，而是实在不得不闭关，这些天里，他只要一闭上眼睛，神识就会不由自主地落入一片虚无的混沌，却并不是某处空间，而是沉浸在过去的、虚无的场景里面，无法脱离。
从最最一开始周围的寂静无声，到渐渐混沌之中有了不一样的点点荧光，再到后来，那些荧光不断地扩散，混沌也日日不停地扩大，并且终于有一天，混沌诞生一个意识，而那得天独厚的生灵便给自己命名为了“道”。
而之后的场景就更加地多了起来， “道”接触到其他混沌意识的场景；三千神魔刚刚诞生时候的场景；盘古开天之战的情形。昔日三千神魔的强大无可比拟，而盘古，那更是真正的“力”之法则的拥有者，诞生于混沌经过无数会元厮杀的强者，可笑他们自称洪荒圣人，却连当年盘古大神十分之一的霸气风姿都没有。
片段的时长经过了大幅度的缩减，但是其精彩的程度却实在非昔日寂静无声的混沌可以比拟。修道亦是修心，或许是感受到了正真的“力”之强大，或许是看清楚了修行之路的无止无尽，太清的心境竟又是上升许多，连带着实力也有所提升。
是以对于玄都的问话，太清难得真心实意地回答了一句，“观昔日盘古父神风姿，才知今日坐井观天。”
玄都却笑他，“行了行了，知道你是盘古清气所化的三清之一，只是我今天问你的可不是这个，况且……你叫他父神，那你可该怎么称呼我呀？”
太清被他这突然暧昧诡异的态度弄得直蹙眉，想要退开，却竟然被玄都拽住了夸大广袖下面的手，
虽看似只是轻轻覆在他的腕上，却绝不允许太清有任何的拒绝。
自从进这紫霄宫开始，这还是太清今天第一次变了脸色，声音冷得有些吓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玄都却只是笑，根本不管太清的问话，只自顾自地说话，“其实当年我根本就没想着创世，耶和华和卡俄斯都相当不能够理解，但是要我说啊，用自己的本源去孕育一个世界未免实在是太麻烦了，就算是之后世界会重新反哺，之后也要不断介入，否则一但灭世自己本源就要受损，但未免也太得不偿失。
耶和华比我还小，他却仅仅后卡俄斯一步创世，后来又问我‘万年如一日一样难道不会寂寞吗？’说真的，他们越是劝说我就越不想创世，不过卡俄斯都能为了这个都陷入沉睡还甘之如饴，我到底也不免好奇，所以，我就简略地学着他们的样子创造了一些神魔。”
“只不过那三千多个小家伙小时还好些，时间越久反倒是越崇尚暴力，整日里就知道没完没了地打架，实在是烦不胜烦，我反思难不成是因为第一次业务不熟练的缘故，于是又特意花费了很多年的经历，这才用青莲孕育了盘古，我给了他更强大的力量，盘古却因此为其他神魔所恶，都想要吞噬他作为强化自身的养料。盘古自然是大怒，和他们大打出手多年，我看的心中厌烦，于是干脆沉睡，却没想到盘古会将这个归结于自己的缘故，竟然将开辟大道作为己任，最终以身开天。”
洪荒的创立的辛秘竟然被轻描淡写的描述了出来，饶是太清也神色愕然不知要做什么表情，偏偏玄都看他的模样还轻轻笑了笑，“其实他开天的时候我是醒来了的，但我一没有阻止，二没有出声，只看着他用开天斧劈开了混沌，他在这天地之间站了数万年，我也就看了他数万年，直到他用自己的身躯化作洪荒万物。我看着他彻底陨落，这才分出了少许的神力帮他稳定世界，我用我手中的灵宝，帮他凝聚出完整的意识助他化为洪荒天道，从此以后，一亿八千年，我再也没有步入过洪荒一步。”
太清被他攥着手，蹙眉听他一字字讲，说道最后的时候，终究还是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怎么，你在愧疚？”
“愧疚？也许是吧，”玄都轻笑，眉目之间的思索不似作假，“他到最后都没有后悔，即使是最后知道我一直袖手旁观的时候也是。从一开始，喜欢的我就随手漫不经心地创造，然而等到厌弃的时候又毫不犹豫地舍去，这是我唯一一次感到自己的情绪有所波动，也是第一次开始犹豫自己的决定。这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不过却意外的有趣。于是我将我的一部分力量放在卡俄斯那里，又去了耶和华那里留下了指引，回来之后就将自己的意识放入了一个个幻化的小世界里。既然旁人都说我冷酷无情，那我体验上一番凡人情谊有又如何？”
他这么说地霸气，太清的神色却越来越诡异，向来冷清的黑眸里面闪现着愤怒的火焰，“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会出现在洪荒？”
“这不是下属不听话……”玄都话说了一半，却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抬头果然见到太清满脸怒容，一副被羞辱狠了的样子，顿时是止不住地诧异，“等等，你该不会以为你是三清之首，所以我才一直纠缠你的吧？”
纠缠这个词实在是很有自知之明，太清顿了顿，眼刀冷冷地扫过去，“除此之外，恕太清实在是想不出自己哪里还能如此得大人青眼。”
“青眼……你既然知道是青眼，怎么还对我如此态度？”玄都笑嘻嘻反问。
眼看着太清脸上羞辱之意更加几分，就差怕把牙都给咬碎了，玄都这才投降一样地无奈笑笑，却是长长叹了口气，真诚开口。
“我看中你的原因，可不是因为你有多像盘古，恰恰相反，是因为所有人里面，你最像我啊。”
第61章
洪荒之中, 修道者何止万千, 玄都却风马牛不相及, 偏偏说太清是其中最像他的。
什么被一直愚弄的怒火，被一直蒙在鼓里的冷然，此刻都被玄都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给搅地不上不下，如果是常人，太清定然是要和他做过一场，可是现在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来历，任何的想法就未免太过于可笑。
在洪荒的法则里面，弱小向来是一种罪恶，再去纠缠吃亏的反倒不知是谁呢。于是太清定定看他许久，到底还是收回了目光没有再开口。
他拒绝这个话题的意思已经很明显，玄都轻轻笑笑也没有继续纠缠，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随口和太清聊天一样地问了一句，“你那两个弟弟门下的事情也都已经处理好了？”
太清点头，伸手之间一卷金蝉丝所制成的无上宝物就显现在了手中，“这是已经拟定好了的封神榜。”
玄都并没有接，“你待会儿给鸿钧吧, 我不管洪荒的事。”
不管是正事还是“旁事”都已经说的差不多，太清说了一声之后就想要走, 却被玄都给再次叫住了，“你现在修的可依旧是太上忘情，无为之道？”
太清莫名看他一眼, “既是修道，自然是从一而终，即便吾已是圣人，但道法三千其理无穷，又哪里有停懈不悟的道理？”
玄都淡淡应了一声，这次再没有叫住太清。
人已经离去，紫霄宫的大殿之中再次陷入一片的沉寂，在殿门外面继续守候的鸿钧和银发男人又重新进了殿中，这两个在洪荒随便一个意志都能够搅地世界天翻地覆的家伙此刻皆是无比乖觉，玄都看了他们一眼，到底是叹了一口气，一个弹指，那个被他在大殿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乱弹，此刻早已经奄奄一息的银色光球就再次飞了出去。
不过这次是冲着人飞的。幻化了身形的天道好悬才把这杀器一样飞行的光球给接了下来。
光球这些天里被他折磨地早已经是气七晕八素，但也知道这一章总算是揭过了，此刻喜极而泣，热泪盈眶地在地上抽抽。
玄都被他吵得有些不耐烦，“好了，也不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就凭你也敢消遣吾了，胆大妄为，吾还能留着你的神志就已经够宽宏大量了。”
银球被他一骂，瞬间噤声不敢再说话，玄都这才又淡淡说了一句，“吾虽然已经将洪荒大地重新巩固，但洪荒土地终究脆弱，可经不起现在那几个圣人再胡来，此后尔等也应当适当给予约束。”
“那洪荒之后的进程……”
“尔等看吾何时管过洪荒进程？”玄都嗤笑一声，“之后百万年，莫要来打扰吾，除非……太清亲自来这紫霄宫中，说要找我。”
太清……就凭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就凭他刚离开时候那毫不留恋的样子，还能指望太清自己过来？就连鸿钧想着昔日洪荒之中这对诡异的“师徒”都深觉荒谬。
但不管心中是如何想的，下面几人又何敢造次，只纷纷应声，就连银球都收敛了神色，认真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