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减得吓人，白色的病服宽大垂落，几乎像是套在骨头架上，飘飘荡荡。
这才多久，怎么又瘦了这么多？
顾明峥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放下手中的花，“若初。”
顾若初恍若未闻。
顾明峥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忽然被他掐住手腕，狠狠推开了。
“这是怎么了？”
顾若初的脸庞很白，更衬得他一双眼睛漆黑如墨玉，幽深而漠然，此刻他抬着下巴，冷冷道：“我以为，你已经忘了还有个弟弟在医院里。”
是在怪他来晚了吗？
顾明峥道：“先前你在这里接受封闭治疗，不方便打扰……”
“我不想听这些借口。”顾若初抬眼。
顾明峥哑然，板着手指算了算，前前后后也就三周没见，他处理完事情就过来了，按他的想法，这并不算晚，因为他在原本世界中一旦忙起来，几个月跟顾明秀见不到面都是很正常的。
可看着顾若初这副模样，像那株仙人球一样维持着骄傲的躯壳，他心中忽而泛上极为强烈的不忍之意。
这时，门口有个医生敲了敲门，扫了两个人一样：“是叶大少爷来了吗？你能不能劝劝令弟，他好几天不肯接受检查了，而且还不吃东西，再这样下去，我们必须要联系叶先生将他带走了，院长很害怕医院传出医死人的消息。”
这医生是叶父请来照看顾若初的，也是个中国人，许是憋了好几天的气，说话并不算特别客气。
顾若初坐回床上，背对着两人，用被子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顾明峥皱着眉问：“你们怎么给他治疗的？”
“现在还没有正式治疗，每天上午八点到十点，他需要先接受医生的心理辅导，十点到十一点，心电图，下午一点到两点……”
那医生说了很长一大段，满满一天的安排，除了吃饭，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候。
“够了。”顾明峥终于知道顾若初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
几天还行，天天这么检查，再日夜对着这毫无鲜活之色的地方，是个人都受不了。
“若初，”顾明峥走到床边，轻轻扯了下被子，认真道：“我很抱歉。”
被子松了一点。
“是我考虑不周，没有尽到做兄长的责任，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整日面对那些冷冰冰的仪器。我记得，你很讨厌这些。”
被子被扯开，露出顾若初面无表情的脸。
顾明峥思考片刻，按住他的肩膀，说道：“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带你离开医院。”
医院这个地方总是让人压抑，别说顾若初，就是顾明峥也不喜欢，接受治疗完全可以在家里，他们并不是出不起这个钱。
在国内的时候，顾若初的状态比现在要好得多。
门口的医生揉了揉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刚刚是让叶大少爷劝弟弟接受治疗，而不是离开吧？”
顾若初一眨不眨地盯着顾明峥，“我讨厌这里。”
“我知道。”
“你会带我离开？”
“对，我们回家住，好不好？”
顾若初的脸上终于有了波动，他轻轻哼了一声，忽然抱住顾明峥，头靠在对方的肩膀上，“你为什么不早点来看我？”
“我并没有想到……”你对我的依赖有这么深了。
顾明峥咽下了后面的话，总觉得这说出来很不对劲。
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顾若初的后背。
顾若初犹不解气，抓起他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这一口咬得极深，几乎快见血了。
“……”顾明峥无言以对。
顾若初看着牙印，却是很满意地弯了弯嘴角，一扫先前的y-in霾，露出愉快的笑容。
漂亮的眼眸像盛开的桃花，清艳而明媚。
顾明峥：算了，不计较了。
小翅膀木着脸趴在窗台上，适度提醒：“顾总，你小心把傲娇养成病娇……”
顾明峥听不懂它在说什么，理所当然地无视了，带着顾若初去办理出院手续。
接了顾若初回家，顾明峥便规划了一个日程表，结果顾若初在一旁捣乱，规划就成了四不像。
比如——
除却上学时间，每天要让医生过来，陪顾若初做个简单的检查，然后每周要定时去一趟医院。
顾若初喜欢赖床，每天早上出门前必须叫他起床，监督他吃药以及早餐。
顾若初很挑食，所以要跟保姆确定一下食谱。
顾若初很挑剔，所以周末要一起出门挑选生活用品。
顾若初不喜欢见陌生人，所以不能把同学和朋友带回家。
……有些甚至让顾明峥觉得，他不是多了个弟弟，而是多了个祖宗。
可除了这些，顾若初出乎意料的听话懂事，从不添乱，闲来无事也不闹他，安静地养花，几乎快把家里弄成了花园。顾若初还会记得他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茶，喜欢什么样的作息方式……还会悄无声息地在他的书房放上几盆仙人球，在他的书桌上贴个小纸条，高冷的写上几个字，表达别扭的关心。
于是顾明峥就顺其自然了。
时间在两人磨合中流逝，转眼就是五年。
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五年前，顾明峥还有诸多的不适应，但是现在，他已经能在顾若初赖床时，面不改色地掀被子了。
“大少爷，林小姐来了。”保姆在外面抬高声音喊道。
顾明峥离开书房，走下楼梯，恰好看见林思语从外面走进来。
她的相貌褪去了青涩，越发端丽动人，气质温婉似水，却不失朝气，再加上家世显赫，追她的人能从这里排到几条街外。
但她暂时没这份心思，只因这些年来被顾明峥打击得不轻。
顾明峥在现实世界中就是超级学霸，这边的课程对他来说毫无难度，可怜林思语本身是优秀，跟他这种重读一遍的却完全没法比。
五年的同学生涯，也让林思语的观念发生了改变，至少他现在看着顾明峥，是由衷地佩服。
学校里常年第一不算什么，但是不借助家族力量，几年之内就能建立起一个前途无限的公司，升任总裁，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她看着顾明峥，笑着想，这确实是她至今为止，见过的最优秀的男人。
可惜……却不是她能掌控的。
如果跟这个男人联姻，只怕十年后林家都会成为他的附属。
她毫不怀疑他有这个能力和野心。
“顾总，恭喜你完成特殊任务——林思语的认可，获得三点荣誉值！”小翅膀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顾明峥颔首，请林思语坐下，“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我要回国了，想问问你们要不要一起，”林思语看了看四周，奇怪道：“若初呢？”
“在做检查。”顾明峥倒了三杯热茶，显然有一杯是留给顾若初的。
林思语半真半假的笑道：“还记得你们以前跟仇人似得，现在却亲密地让我都嫉妒了。你对我要是有对他一半的好，我就不跟你解除婚约了。”
是的，林思语经过深思熟虑后，已经被顾明峥说服，同意解除婚约。
但凡顾明峥对她有一丝的情谊，她就不会做这个决定，然而半点都没有，她有时候会想，这个男人，根本就不会去爱谁。
当然，他对顾若初很好，但顾若初是他的亲弟弟，根本没法比较。
林思语跟许沫最大的不同，就是她很理智，很聪明，懂得全身而退。
顾明峥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你先回去，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林思语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笑非笑道：“对了，昨天林琳给我打电话，说她碰到许沫了。”
顾明峥并不意外的想，该来的总是会来。
许沫的出现也就意味着，他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不多了。
“许沫？”门外传来一个略微偏冷的声音，却极为好听，紧接着，顾若初慢慢走了进来。
几年不变的白衬衫，牛仔裤，令他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干净秀丽的轮廓一如少年时候，只是更加的冷淡精致，许是常年病着，那眉眼清绝秀逸，却萦绕着散不去的病气，无端地惹人心疼。
“若初真是越来越好看，”林思语笑吟吟地托着下巴说：“每次看见你，我都有点移不开眼，想从你哥那移情别恋了。”
顾若初“哦”了声，“欢迎。”
林思语就倒在桌上笑，“你故意的吧？我可还是你哥名义上的未婚妻，你就不怕他生气？”
顾明峥将热度刚好的水杯推过去，顾若初拿起来喝了口水，“他只会因为我烧了他的书生气。”
“啧，你们俩这几年相处的可是太有意思了，说出去别人都不会信，叶家两兄弟出国了还会住一起，林琳他们打电话来，每回都要旁敲侧击地问你们有没有打起来。”林思语笑着摇摇头。
“打过，”顾若初放下茶杯，转到之前的话题上，“你刚刚说许沫？”
“说出来你们一定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巧，”林思语表情戏谑，抚了把头发，用一种看好戏的语调说道：“许沫现在就在叶氏集团的分公司工作，你们家旗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