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 作者:井蓝【完结】(55)

2019-06-15  作者|标签:井蓝 强强 虐恋情深

二十一日中午,江承收到线报,江知涯带伤带病,亲下江南!

作者有话要说:

来章大的,正好这两天刮台风,听父母讲抗台的故事……字数多肝了点

那个听墙角有原型,京剧老生余叔岩,我记得好像是他吊嗓子经常在半夜,然后就有戏迷和偷师的大半夜跑到他家院子外去听,因为我突发奇想抗台去了,所以这事就只寥寥提了提。

第50章 变故

50.

江知涯在戏园外的一家茶馆单独见了顾声,当时顾声刚从戏园出来,迎面被人拦下,一路引到茶楼临窗的雅座上。

江知涯袖着手在座上等。他已是真的老了,大概是刚下飞机,没有休息多久就辗转找到这里,疲态难以抑制地从他的脸上眼里流露出来,顾声那一枪几乎要了他的命,按理是绝不该再舟车劳顿的。

顾声在楼道口远远看见他,心下微微有些茫然,那些经年旧恨曾经掀起过太多波澜壮阔,他此生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已经步入暮年的老人,心里一时的唏嘘和盘根错节的情绪竟难以言描。

顾声走到离茶座几步外,江知涯已经转过了头,恍然间他的目光仿若瞬息万变,分明只停留在顾声脸上,却像穿过了他凝视着时光中的某个人。

顾声当然知道那是谁,脸色稍稍一变,平静地由他审视。

“你当真和她年轻时候……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江知涯沉声感叹,视线在他身上恋恋不忍去,只是语调极为收敛地向他示意了一下:“坐。”

顾父青年时代的容貌也十分出众,柔和干净偏多的公子哥相貌,而尚芸芳当年更是名扬大江南北风华绝代的美人,顾声的长相算不上太偏向母亲,只是父母的特征集中且相似,秀丽太过雌雄莫辩,在男孩儿之中着实罕见。

从前没有人提过他和尚芸芳相像,这会儿却被一个极为特殊的人提起,顾声也不知道他该是什么心情,依言落了座,眸光淡淡地望着江知涯。

“当年的事,是我做错了。”江知涯缓了一口气,直视着顾声的眼睛,他顿了顿,抹了把脸,忽然站起来,深深向顾声鞠了一躬!

顾声一愣,双手死死抓着椅子的扶手,直到江知涯直起身,才又慢慢放开。

“我不乞求你原谅,这是我欠你的,你看……我也在还。”江知涯坐回去,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朝顾声笑了一下,“你的枪法真的很漂亮,在军队会有大用武之地。”

顾声摇了摇头没有答话,只是紧盯着他的动作。

“我没有多少时日了,这笔旧账我迟早会还完,你……你还年轻,你要放过自己。”江知涯说。

“我放过自己?”顾声嗤笑一声,稍稍坐得舒展了一些,“我倒是愿意放过自己,可是谁放过我呢?”

“江承干过的混账事,我代他向你道歉。”江知涯断然道,“我劝过他但是无济于事,我承认,我教子无方,他对你造成的困扰,他应该付出代价。……对不起。”

江知涯想再次站起来,却头晕得不得不撑着桌面缓了半晌,顾声眼看着他,也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荒诞和悲凉疯狂蔓延,窗外树木焕发新芽,枝叶沙沙作响,茶馆里却被悲哀笼罩,新仇旧恨暗流汹涌。

顾声双手交握放在桌下,出声打断了江知涯:“不必了!如果你真的想道歉的话,我只拜托你一件事。就算我们到此为止,希望你不要拒绝。”

江知涯蹙眉望向他:“怎么说?”

“我要一张去香港的船票,”顾声说,“我也累了,只希望远远离开这里……离开江承,越远越好。”

顾声告辞离开,y-in影中警卫兵似的男人缓缓走出来。

江知涯头也不回,咳嗽两声,哼笑道:“呵,瞧见了没有?我还什么条件都没有说,他连道歉都不想听,就一心想走。”

男人站到了他跟前,眉骨下的眼睛竟然看上去通红一片。

江知涯浑然不觉,恨铁不成钢地讥讽道:“不肖子!你有什么出息?一个戏子不如!呵,顾声唱戏那是命不好,人家的心思决断哪一点比你差?……还哭哭啼啼作儿女态,我现在看,顾声真跟了你,倒是可惜了!”

顾声其实有点被江知涯说服了,而今看江知涯的身体和精神状态,确乎受到了重创,时日无多怕也是所言非虚,他对江知涯没有同情只有厌恶,不仅在于二十多年前背信弃义,还有他教养出来江承这样不是东西的儿子。

只是他也如他自己所说,他累了。

那种疲倦自从他来到江南起就没有消退过,其间若非一点求生的本能支撑,顾声躺在床上旁边放着刀,无数次地就想从此一了百了。

他对人生很难说有什么留恋,有的可能是他至今没有实现过的心愿,而这点心愿的力量太过微薄,与从此一睡不醒的安宁相比,实现它将付出的代价顾声已经无法负荷。

既然江知涯没派人杀他,还亲自找到他为过去的恶业道了歉,顾声无法完全信任江知涯,只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顾声疲倦地觉得,算了,就这样吧。

他大怨都报了,江知涯忏悔比一枪结果他的x_ing命更难能可贵,差不多了。

至于江承,他直到最后才想起江承,那就离他远一点吧。

隔着刻骨铭心的深仇大恨和你死我活,那一点红尘纷纷里微漠又缥缈的倾慕,权且收作相隔九万里的纪念。

顾声与戏班道过别,于二十四日晨十点半登船。

江承跟在他后面,看他最后一遍确认要带的东西。

顾声的东西实在不多,拢共就收了两只不大的皮箱,这会儿只是把日常还在用的打包放好。

江承又跟着他出了门,叫了辆黄包车一路跟到了码头。

中途顾声突然叫停了车,江承猝不及防,躲闪不及,只得跟着跳下车来,硬着头皮寒暄道:“呃不……我就是确认一下,如果你回心转意和我在一起了也没关系。呃……你盘缠带够了没有?还是落下什么东西了?我帮你去拿,我……”

顾声看了他一会儿,江承恍然听到他叹了口气,刚仓皇地想让他别叹气自己不会碍事的,却听顾声说道:“不,不用再送了,我不会的,你也保重吧。”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温柔得如同安抚旧日的情人,顾声这辈子跟江承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屈指可数,江承一下怔在原地。

他甚至还笑了一下,顾声笑起来真是很漂亮,这一天的笑意里真情实感可能更多,竟然有点明朗似的意味。也正因为如此,江承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此后五年他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可笑而愚蠢。

他问顾声:“这一年多以来,你有什么时候真心喜欢过我吗?”

顾声原本已经准备上车走了,闻言转了下脸,笑了一声:“当然没有。”

顾声的回答如此干脆而果决,简直没有任何令人回味与遐想的余地,江承张了张口,直觉得呼吸凝滞。

十点码头附近人头攒动,穿着灰白棕黑四种颜色外衣的人来来往往,客船鸣了第一声汽笛,赶这一拨穿的商客们大多已经上船落了座,来送行的妇女孩儿抽噎啜泣,江知涯由两个警卫搀着站在灯柱下,见顾声到了,走过来向他伸出手。

“珍重。”江知涯说。

顾声垂眼看着江知涯的手,最终也没有与他相握,只是轻轻颔首算作答复。

他刚刚转过身,几乎就在他的脸与江知涯错开的一瞬间,一颗子弹划破空气,直奔顾声后脑而来!

“小心!”

“啊!——”

“哇啊啊啊——”

“杀人啦!杀人啦!快跑!快跑——”

一刹那变故陡生,顾声仓皇回头,他刚刚觉得手上拎着的箱子太重,就往地上放了放稍稍歇把劲,一梭子弹在百分之一秒间从他头顶划了过去!

码头上已经彻底乱了,没上船的拼命往船上挤,上了船的拼命朝自己的老婆孩子招手,那一瞬间某个惊人而疯狂的念头彻底占据了顾声的大脑,连月来被病情和疲倦压抑下去的恨意转瞬间卷土重来!

没可能的。

没可能的。

妥协是不可能的,忏悔是虚无缥缈的。他被某种关于“人之将死”的轻信所动摇,竟至于忘了一切革命都来自于流血,奢望既得利益者做出让步是绝无可能的道理。

他亲手杀了江知涯得意的长子江续,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的发妻宋淑珍,留有余势的弹头几乎要了江知涯本人的命。他的次子江承对他着迷得五迷三道六亲不认,顾声毁了江知涯这一辈子挖空心思取得的一切,凭什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那个纵横一生的老人放过他?

是不是血债血偿现世报是一码事,他顾声能不能在江知涯眼皮子底下全身而退是另一回事!

顾声想一报还一报可以,那他自己也别想活!

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江知涯能放他这个要了他全家命的人走?痴人说梦!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当年干过的事情,他娶的老婆下的崽,看看他儿子一个个的嘴脸!他能是什么死到临头真心忏悔,“其言也善”的人?

这种人再多活一秒都是遗毒,凭什么活到哪一天突发脑溢血才死?

当初没再给他补一枪,如今想来就是让他再受受这人间的苦和痛,究竟这条命就不该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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