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 作者:井蓝【完结】(49)

2019-06-15  作者|标签:井蓝 强强 虐恋情深

列车驶往瀛州的行程一帆风顺,并未发生新闻里报道的反动势力封锁铁路线之类的极端事件,中途下车的乘客无一不十分庆幸。瀛州相比江南的中心更为偏远,是该趟列车的终点站,到站时已然暮色四合,沿途华灯初上。

只是下车时发生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c-h-a曲,即那个只在用午饭的时候醒过一次立刻又倒头就睡的,坐顾声对面的那个赵姓男子,竟和他是同一站下车,为此那个男人还十分惊讶地大惊小怪了一番:“哎呀!有缘有缘!小兄弟你是瀛州人哪?你也不早说!什么都别说了,今儿个大哥请你上我家吃饭!哎!我都二十年没见我媳妇了!……”

顾声:“……”

二十年没见这顿饭看来是吃不上的。

“哎呀,你别说,怪想她的,打仗!唉!回不来,不说了!走吧!”男人神色黯然,真情流露不似作伪,伸手要接过顾声的手提箱,“小兄弟,看你身板怪单薄的,有住处没有?打这走到市区的路可不短,我替你拎……”

“不必了。”顾声按着箱子的搭扣没动,低着头,抬眼似笑非笑地对男人道,“你告诉他,之后我自有打算,不必再费心找人跟着我了。”

他那一笑,一双当年戏台之上风华绝代的桃花眼眼尾就向上挑了一下,衬着他那一身整肃的长衫打扮有种惊人的反差,一晃眼他又是那个惑乱众生的昳丽少年。只是那点笑意着实短暂,赵得后张口欲言,转头只能目送他穿过走道,没入车厢外的墨色之中。

男人张口结舌地想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他的表演从头至尾贴合实际简直毫无破绽,所有言行举动都非常合理,几乎没有任何逾距之处——因为这样的无事献殷勤不说别处,就在这趟列车的这一截车厢,老赵都看见了不下五次。

再者说,无论从哪个方面说,江承这时候都应该恨顾声恨得咬牙切齿欲杀之而后快,顾声是怎么确定江承一定是担心他之后“没有打算”才派人尾随,而不是遣人试探,只待确定身份就把他掳走问罪?

年轻人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老赵与列车长打过招呼,从行李中取出了无线电设备,一封加急电报几秒后乘着夜色,到达了津州司令部首长办公室。

顾声下车后径直去找了瀛州的一个水产老板,那人自然也是宋昭给他留好的后路。该人与宋昭交情甚笃,一直以来稳定输出江南新鲜出炉的漂亮姑娘和漂亮男孩儿,同时为讨宋昭欢心的缘故,也投资着本地一个越剧的戏班。

宋昭当初大概没告诉他要他接手的人的来头——若是让那人知道,只怕借他一百个脑袋都不敢接,只道是他打发下来的一个相公,瀛州人,要他给在戏班里找个差事,别难为他就得了。

顾声按图索骥果真见到那个余姓商人,心里难免浮出了些许疑惑。

宋昭的准备太周全了。

从朝江旁闲置的小院,宅屋里齐备的日用品和尺寸合适的衣物,再到几小时后去往瀛州的火车票,最后是这个负责接收的水产老板。

从他自大使馆的洋楼窗里跳下的那一刻,一切就像一部安置好了每一个关节的机器,突然上紧了发条,轰然转动起来。

——正如同,他已为这一场出逃准备了多时。

宋昭是什么时候想把顾声从津州送走的呢?

他自己大概都不清楚。

可能是江承一而再再而三的疯闹已经越过了他的底线,也可能是顾声的为人和遭遇让他的良心倍感煎熬,这近一年的时间里,宋昭时时会想起江承回国的那一场接风宴,他为宴酣之乐而无丝竹管弦苦恼,一力要求叫一出戏来听。

……江承是不太喜欢所谓靡靡之音的,如果他那次不执意要求,那一次宴会大概率不会叫戏班来,那么顾声是不是就不会和江承见面,之后种种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一切悲凉和荒谬,是不是就会全部改写?

他不敢去想,也不敢在江承面前有所动作,一是江承是他招惹不起的人,二是他深刻地记得某一次,他只是出于对顾声戏的喜爱而请伶人小酌一杯——那时他对两人的关系完全不明朗,而且他发誓他一点私心杂念都没有,顾声却因此遭了秧。

所以就连这一次,当宋昭坐在飞往美国的飞机上时,都是有的恍惚的。

顾声从窗里跳下来的画面,就像陡然打开了盛着希望的魔盒,那一刻他的心中一片空白,回过神来就作出了不容挽回的决定。

他帮顾声,是成全自己的良心。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的数据看得我心塞……老控制不住自己冒出来求收求评……

对了我发现之前忘了补充,其实顾少骑马打仗那个事是有原型的,梨园少将潘月樵,文里可以表现得更丰富一点,奈何作者才疏学浅,处理得有点欠缺力度……

啊,最后让我哭唧唧地求个鼓励[卖萌]

第45章 默守

45.

其实顾声在火车上就一直一阵阵的发虚汗。

他身体底子弱,先前又被江承往死里折腾过,在大使馆杜寒也就给了点退烧的药,根本没压下去,途中一直低烧不断。

事实上那时无论是他的体力还是精力,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如果说上车之前,多少还有一些类似于亡命之徒的心理支撑着他往下走,等到真正站到了瀛州的土地上,那种精神意志被终于摆脱江承的欣悦取代,巨大的身心疲倦席卷而来,之前勉力维持的清明也不复存在。

余老板差人给他安置了住处,一个相对远离人居的旧式小院,顾声拿钥匙开了门,连褥子都没来得及换上,直接晕倒在了床边。

……他晕过去的一瞬间,心里是有点模糊而怪异的轻松的。

那一刻顾声无比清醒地知道,他这一晕过去,在这人生地不熟又偏远的江南一隅,很可能从此长眠不醒了。

一种隐约的关于江南的念想支撑他一路走到了这里,他应该是舍不得放下这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的,而他对于自己濒死的境地竟然也没有丝毫痛惜之感,甚至有些不愿挣扎了。

就好像一场绵长无涯的噩梦终于做到了头,也许醒来就是光明,却沉重得让人连撑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他太累了,疲倦像滔天的洪水覆没了他,死亡的气息带来了不可思议的平静。

终于结束了。

顾声想,终于结束了。

所以他醒过来的时候,伴随着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巨大的恍惚感从天而降的,是难以言喻的天崩地裂似的失落。

那种失落如此触目惊心,简直有些荒诞的可笑。

架子床雕花的边缘挂上了帘子,身上掖着软厚的棉被,人整个陷在床上垫的褥子里。蒙了灰的桌面床头都已经被仔细擦拭过,打扫卫生的人似乎不厌其烦,连那些抽斗挂锁的镂空铜片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桌前的椅子上放了缎面的垫子,杨宪正坐在上面翘着二郎腿翻书,见状扔下书跳过来:

“你醒了?我去,谢天谢地!来!把体温量了!”

他二话不说从床头拿酒精棉花擦体温计,抬手就往顾声嘴里塞,顾声警惕地往里一躲,身体的抽痛霎那令他白了脸。

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几乎是用气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杨宪拍大腿,趁着他张嘴把体温计塞了进去,转身又去桌子上翻他的医药箱,“说来话长!嗯……你先把这个吃了。”

杨宪给他倒了杯水,拿着药盒走过来:“哎,你小心点……把脑袋垫起来……”

顾声接过杯子,仍盯着他看。杨宪叹了口气,把椅子拖过来在旁边坐下,低下声音说:“说实话……我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之前不是那个……蘅州起义,失败了嘛。你听过广播吧,京北军和南方四系联合镇压,总之……当然有理想的人是不会屈服的……我们会社也受到了牵连,当时太乱了,一伙人涌进来就把我拖出去了,没日没夜的关了好多天,得有半个来月吧?我也不知道……哎,吃两片,对对。”

他把另一个药盒打开剥出胶囊倒给顾声,顾声点点头。

“也不知怎么的……”杨宪挠了挠头,压低声音道,“可能是事情平息下去了?可是我也没看到以前的同学们……总之我突然被放出来了,一个官员模样的人拉着我的手胡说八道了一通……大概我以前做过天大的好事救了我一命,我也没弄明白。最后我就被弄到这儿来了,喏,你就在这儿,要不是我,你昨天就死了。”

他认真地想了一下,补充道:“哦不,前天。”

顾声眯着眼,不知在想什么,杨宪把体温计拿出来,感叹了一番幸好烧退下去了,敦促着他赶紧把药吃了。

顾声依言服药,问他:“你跟我说这么多?就不担心我回头揭发你么?”

杨宪很明显的愣了一下,这个致力于革命斗争的年轻人显然在这方面缺乏必要的人情世故的历练,他用一种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的空白表情看着顾声,大惊失色地说了一句“对哦”!

顾声觉得可能是药力上来了,现在他的头更疼了。

“算了,我不会的。”顾声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也有点懒得试探他,转而问道,“这房间也是你收拾的?真是辛苦你了。”

“呃……”杨宪罕见地犹豫了一下,避开了话头,“没什么……你现在身体还是不太好,有些问题得到大医院去看看,我暂时也说不好……现在先多休息,我改天找人给你拿点中药调理调理。”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49/68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