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简潜水史 作者:七声号角【完结】(87)

2019-06-15  作者|标签:七声号角 业界精英 欢喜冤家

  傅云星哎一声,“你这话听着带情绪,心里分明是有怨。”

  “我没有。”

  “你有。”

  “没有。”

  “你真的有。”

  金何坤皱眉,嘴里咬着半截烟。他单手搭在车窗上,瞧一眼傅云星,“随你怎么想,你说有就有。”

  “我无所谓。”

  “真无所谓?”傅云星笑眯了眼,木奉球帽反戴,嚼着口香糖。

  “这次真不再追过去了?”

  “有一有二无再三,洞x_u_e潜是最后一次,我说得很清楚。”

  “明明就因为贺任骁那件事闹别扭,干什么闹这么僵。人贺少如今追求真爱,你俩口子在这儿高|潮什么,赶紧和好算球。”

  傅云星调侃道。

  金何坤却笃定地说:“不是。根本原因不是贺任骁。”

  傅云星一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陈燕西太自由,有些东西刻在骨子里,我不反对。但他不能这样,不能在明知有人牵挂时,还选择隐瞒、掩饰甚至不告而别。”

  “我承认做人不能双标,上一次是我先走,但我至少给他说明去向。陈燕西怎么做的?甚至连他去自由城参加比赛,都是唐浓告诉我的。”

  “我他妈存在感在哪里,他有没有考虑过?!”

  金何坤本着不生气、讲道理的原则。说着说着脾气却直管往上冲,忍不住狠拍方向盘一巴掌。

  “哐”地巨响,吓得傅云星差点咬到舌头,赶紧把口香糖吐了。

  “别气别气,坤爷别动怒。”傅云星默念几句阿弥陀佛,“问题是他不说你也知道啊,陈燕西在潜水圈那名气,有什么风吹Cao动,公众号第一时间报道。”

  “你龟儿子心底铁定偷着乐。金何坤,你敢说他夺冠、他刷新记录、他意气风发的样子你不喜欢?你敢说,我就敢信。”

  金何坤沉默地开车,傅大师问话刁钻,有意往你心坎儿上戳。戳一次不够,得将你搞得哑口无言,直面内心真实想法才罢休。

  坤爷清楚,他确实喜欢活跃在赛场上的陈燕西。

  似水渊之王,是来自深海的陈先生。

  所以他闭口不言。

  车子开上高架桥,秋风携落叶。细斜雨丝躺在挡风玻璃上,随着雨刮器不断变换形状。

  凉意顺着窗口从驾驶座飘进,又从副驾飞出。

  傅云星被吹个透心凉,下意识裹紧外套。

  “其实陈燕西或许有自己的苦衷,不如等他回来,看他怎么解释。”

  “你俩也不能一辈子不见面,是不是。”

  金何坤的眼神钉在不远处红绿灯上,几不可闻得“嗯”一声。

  傅云星撑着头,“那你会看他的比赛直播么。”

  良久,风带走一句轻轻的叹息。

  “会。”

  舍不得。

  仍然舍不得。

  翌日正式开赛。

  陈燕西排在第一深度团第四位出场,从赛前会上了解到自己的OT时间*。他与陆洁将会同时下水,及一名意大利选手。

  AIDA团队赛3-pack,分为CNF(恒定配重无蹼)+FIM(攀绳自由沉降)+CWT(恒定配重有蹼)三个项目。成绩以下潜深度计算,1米1分。最终核算总分,并参加排名。

  陈燕西经过裁判确认,进入比赛区开始热身。他穿着深蓝s-hi衣,身型完美勾勒,戴上面镜,于船上踱步。热身训练可以做,也可以选择不做。通常会活动横膈膜,使它保持柔软。

  陈燕西在下水前,盯着海天交接处。一线飞机云从他头顶横跨而过,直直坠落在大海尽头。方才有一架飞机从这儿经过,陈燕西想,金何坤此时在做什么。

  他滑入海中,静静漂浮在水面上,将慵懒与平静发挥到极致。

  船队垂下几根绳索,教练员将运动员缓缓推至各个绳索前。陈燕西在这个空当里,思及好几年前的自己。那时他胆子比天大,在海里失去方向感,是最为喜悦的事。意味着他可以肆无忌惮,甚至有勇气从此不上岸。

  陈燕西不喜欢潜水电脑提醒深度,不喜欢听见滴滴响,不喜欢脑海里那个声音:该返回、该停靠、该结束了。

  他认为勇于去触碰“一去不复还”的临界点,才称得上热爱。

  要么潜水,要么死。

  可如今不行,有人与“潜水”一事比肩,甚至变得更重要。

  裁判已开始读数,“1、2、3、4、5.....”,今日陈燕西挑战FIM110米。他明白什么时候开始吞咽最后一口气,腹部、胸腔逐渐填满。距离出发还有几十个数字时,陈燕西如鸭子般一头扎进水中。

  下潜开始。

  他双手轮番拽绳,静静地往深渊处滑去。镜头转入水下,声呐系统每隔几秒,报一次深度。陈燕西的脚踝系有保险绳,以免他在深处偏离绳索路线。

  世界就此安静,观看直播与水面上的工作人员几乎同时屏住呼吸。

  不是有人小声道:他状态很好,没问题。

  此时陈燕西的眼前仅剩下无垠深蓝,天光渐渐远去,周遭变得昏暗。他拽着绳索,感受水流从耳际、身体上滑过,似情人双手温情抚摸。

  天地间唯剩眼前这根线,引导他。

  屏幕上深度不断增加,三十米、四十米、六十米......

  自由城比赛时,国内正值深夜十二点。

  金何坤没开灯,坐在书房,静静盯着电脑屏幕。蓝光映照在他脸上,薄唇紧抿着,嘴角微微下撇。他以拳头抵在嘴唇前,眉头紧皱。

  这不是一个人的比赛。

  从一开始就不是。

  陈燕西轻松越过中x_ing浮力区间时,便收了手臂贴在身体两侧。他开始如羽毛般,轻轻地、快速地坠落深渊。

  他会慢慢看到垂在尽头的那个圆盘,似王座,似权杖,似荣耀灯塔散发着迷人蓝光。在取下标牌返回时,他有一瞬停顿的机会。

  陈燕西可以选择下潜,再也不回来。彼时他独自一人,再也没谁可以成为他的牵绊。哪怕是一意孤行,横心而去,也没人能指责他。

  在这样的停顿中,在返回和下潜之间,在上岸和殉道之间,他有权做选择。

  七十米、而后八十米。

  金何坤嗓子干涩,忍不住从桌上端起水杯。他猛灌一口清咖,试图缓解紧张。他未能注意到,自己的手已轻微颤抖。

  他死死盯着屏幕,镜头直指陈燕西。金何坤甚至有一种在陪伴他下潜的感觉,坤爷屏住呼吸。

  依然在下潜。

  陈燕西想着当年夸过的海口、遗落的梦想,他却像乌龟一样选择逃避。

  所有那些缩头不前的时刻,所有那些耽于过去的时刻,所有那些忘记人只会绚烂活一刻、终将死去的日子。

  对于那时的他,充其量是狂妄、自大且无知。

  需要一个人叫醒他。

  现在金何坤来了。

  九十米。

  一百米。

  陈燕西逐渐能看见那束光,象征成功、荣耀、名次的光芒。

  那里有一个圆盘,他只需摘下标牌并带回,不发生BO就能作为有效成绩。

  有一瞬,陈燕西心想,圆盘的那一头、更深处往下——又有什么。

  他能不能去看一眼。

  金何坤挺直了脊背,无意识地靠近屏幕。他握着拳,心里有个声音在祈祷什么,却又始终听不清。

  他其实怕,其实很怕,怕陈燕西最后臣服在下潜的欲望中。陈燕西下潜到那里,就像站在悬崖边缘,进一步或折返,谁也不知他怎么选。

  一百零五米、一百零六米、一百零七米.....

  陈燕西不断靠近,很快就能伸手够到标牌。

  他知道自己还能下潜,甚至巨大、温柔的海洋在向他召唤:要不要去更黑暗、更纯粹的地方看一眼。

  要不要。

  一百一十米。

  陈燕西成功取下标牌。

  他即将折返。

  却略微顿一秒!

  金何坤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心跳猛然加快。砰砰、砰砰。一声一声巨响,砸在胸腔里,四处乱撞。

  他下意识低语,心切又细碎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上岸。”

  “陈燕西,你上岸——”

  陈燕西猛地一拽绳索,毅然折返!

  巨大的力量拖着他、拽着他、拉着他回到深渊,陈燕西攀绳而上,再没有任何停顿,头也不回。

  深度开始上升,一百一十米、一百米、九十米.....

  毫不避讳地讲,陈燕西在看见圆盘时有一刹那犹豫。几秒之内,脑子里闪过很多事情。像走马灯那般,快速流走。

  他想起师父跟他讲,有时你需要停下来,自我拷问。你潜水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去潜水。人的内心都会有一个角斗,而你要做旁观者。

  什么时候不该再执着,你要明白。

  他想起曾走过的艰难弯路,碰上很狭窄的路、很难过的弯。他一度以为山穷水尽时,又柳暗花明。潜水的深度不仅展示灵魂,还存在某种精神领域的探究。

  而最终让陈燕西毅然折返的,是他脑海里最后一帧画面。

  大年三十那天夜里,金何坤回了头,认真问他:“你可不可以做我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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