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有涯 作者:云镜【完结】(12)

2019-01-26  作者|标签:云镜 重生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那醉汉?早逃走啦!一看就是个亡命江湖的狠角色,满脸大胡子,官府找人画像都画不出他容貌……”

  林长照听到这话时,缩在书案后面,愣了半晌,长长叹了口气。忽的转头看向孟时涯,欲言又止。

  孟时涯无辜地瞧着他,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嘀咕:“我倒是想给荻秋报仇,再把李恒他们打得一年半载下不了床。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出国子监?”

  林长照“哦”了一声,信了他的解释,想做个同情李恒的表情,奈何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那晚整个邺安城都沸腾了。平南王与平南王妃跑到皇城门口哭诉,要请陛下主持公道,然后遇上了同样哭求陛下为他做主的刑部尚书余以初,原来当夜余正在赌坊跟人争吵,失足从台阶上滚下来,摔断了两条腿。

  国子监也跟着热闹到大半夜。想到以后李恒和余正大概不会再现身国子监,被国子监除名,就觉得面上添了几分光彩。

  徐绍练武回来,说他去寻了李瑛,李瑛已经回平南王府了,想必是知道了家中变故。

  “李瑛为兄长,也算是仁至义尽,做到了弟弟的本分。李恒自作自受,后半辈子已经没了用途,平南王若再不知依仗李瑛,只怕也没什么好日子过。”孟时涯拿着一本兵书,抬头瞧了徐绍一眼,“往后,也得你我多多照拂李瑛了。”

  徐绍闻言,慎重地点了点头。

  林长照看了看他们二人,呆呆地跟着点头。过了片刻,他便把这些烦心事抛到了脑后,翻箱倒柜地收拾东西,像是要出门。

  “你这是……要远行?”孟时涯好奇问道。

  林长照头也不抬地整理包袱,其实不过就是一块丈长的白底蓝花棉布,狼毫笔,砚台,宣纸,一本诗集,还有件蓝色滚白边的披风。

  “贺大人与我约好了,明日去郊外看杏花。”林长照腼腆笑道,“听闻郊外十里坡栽满了杏花,花开时节如云碎,美不胜收。”

  孟时涯猛然抬头,心中一阵刺痛。

  杏花疏影

  “潮音,十里坡杏花开了,你可有兴致一起去看?”

  他心不在焉地答应了。第二日,他完全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跟一群人在折柳台喝得醉醺醺。临近傍晚,回孟府的路上,瞧见两个小孩儿拿着杏花花枝嬉笑跑过,才想起了跟那人的约定。

  到了十里坡,杏花怒放,满树粉白,时而花瓣飘零,如梦似幻。他身上醉了,心里也醉了,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杏花树下穿行,忘乎所以。

  然后他看到杏花深处,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年背靠着树干坐着,杏花花瓣落了那少年一身,衬得少年苍白的脸色越发憔悴,可是又带着几分秀美。

  “潮音,你还是来了啊……”

  少年淡淡一笑,抱着小小的包袱站起来,身子晃了两下。少年穿过层层花枝,来到他面前,望向他时,满眼亮光。

  “我本以为早上的杏花才是最美的,不曾�ch-ou��昏的杏花也这般好看。”

  好看,真的好看。那双眼睛……好看。

  他捧着少年的脸,在他怔愣之际,低头吻了上去。少年唇齿间都是淡淡的杏花花香。他察觉到一双手臂扶上了腰侧,便将整个身子坠下去,倾倒在少年的臂腕里,压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一朵杏花砸在他脖子里,他猛然睁开眼,少年正满面泪痕望着他,口中喃喃——“还尽情思泪纷纷,梦里不见杏花林。安得明月长相照,天涯无处闻潮音。”

  少年的身影渐渐虚无,十里杏花也渐渐消失。他的眼前只剩下带着腥味儿的一片血红……

  “明见!明见!”

  孟时涯大喊着从梦中醒来,坐起身,周遭一片漆黑。大约是他喊得太大声,惊动了同屋的其他人。床榻的两扇小门被敲响,随后林长照的声音响起,担忧地问他是不是做了噩梦。

  噩梦吗?是,也不是。

  他记得前世的一切,自然分得出来,那一日林长照约他共赏杏花,从早晨到黄昏一直等着他,他带着醉意去了,意乱情迷之下亲吻了林长照,只是醒过来之后懊恼万分,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林长照对着他哭过。他被人取笑说林长照要做他的男妻,素来憎恨男妻这个词儿的他又惊又怒,冷笑着对林长照说,从此别再痴心妄想,他绝不娶男妻,叫林长照离他远一点。林长照听了那几句话,顿时泪流满面,羞愤离去。

  从此,从此他们就很少说话了。

  后来,他偏偏迷上林长照,明知他已是别人的男妻也要纠缠,用尽了手段想要林长照回到他身边。林长照托人给了他一纸信笺,信上便是那一首诗。林长照不肯见他,曾经黏着他的明见不要他了。

  他爱得太迟,明见已然心灰意冷,至死都要与他为陌路人。

  孟时涯抹去眼泪,压下喉头的哽咽,沉声道:“无妨,我只是……梦到了从前。”

  徐绍困得要命,含含糊糊地抱怨:“从前?从前有什么好怕的?……你这胆量还是习武之人……”

  一屋子人接连回了床铺去睡。孟时涯没再听到林长照的动静,料想他也困了,轻轻叹了口气。终究是一夜无眠。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听着林长照推开两扇小门起床洗漱,跟惯常早起的周泰平、阮青山去用早膳。孟时涯起了身,穿戴整齐,本想就着凉水把脸洗了,隔壁房间的一个学子热心招呼,分了他些许热水,孟时涯心中感激,嘴上还不习惯致谢,只好冲对方微笑颔首。

  “哎哟你可别误会,我哪里爬得起来去烧水?每晚读书到半夜,困也困死。这都是林兄勤快,早起烧了热水分给大伙儿用。”那学子似乎姓张,憨头憨脑的,笑呵呵说完,又去叫同房的人起床。

  孟时涯在外风度翩然,素日在家都是极懒惰的,冬日起早更不必提。如今混在一堆勤学的书生当中,只觉得有趣。

  然而想想林长照似乎做惯了这些,就忍不住心疼他。再想想他今日起早是为了去见贺之照,又忍不住心疼自己。

  外头�ch-ou��当空,半丝风也没有,穿得稍厚些,竟感觉不到初春寒意。孟时涯叫乘坐的马车在京郊停了,给了马夫碎银子叫他原地等着,步行去了十里坡。十里坡恰如其名,地势起伏错落,离了官道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土路,两侧栽满了杏树。如今杏花绽放,引来文人学士颇多。

  十里坡倒也并非真的足十里长,只是五六里还是有的。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粉白云朵般堆积成团的杏花树。因为占地颇广,倒也不见人潮,行上几十丈远能见到几个人罢了。

  孟时涯默默不语,自顾前行,不知不觉在十里坡转了一个多时辰。他知晓此举实在幼稚可笑,但是按捺不住心头的渴盼。他就是想见一见林长照,明知林长照在此处等的人不是他,他也宁愿偷偷瞧一眼再回去。

  到底还是叫他找到了。

  杏花树下,青草稀疏,一张不大的棉布铺开,中间放着酒壶糕点果子之类,两端的褥子上分别坐着林长照与贺之照。二人手执酒杯一饮而尽,相视而笑。林长照喝不惯酒,呛了一下,贺之照坐起身子,伸手去拍他后背。贺之照身量颇高,抬手时触碰到低矮花枝,粉白花瓣轻飘飘飞落,洒了他们一身,又引得二人对视,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世人说相配的男女,爱用“才子佳人”一词。这二人在一处,倒可以用“才子�ch-ou��”来形容。

  孟时涯悄悄退后,�c-h-a��斜坡下,借着杏花枝干遮挡,坐在冰冷的土地上,双手捧着额头,久久未动。

  那二人的说话声传了过来,不甚响亮,可能听得真切。

  林长照道:“贺大人,您是宏泰十三年的状元,一朝成名天下知,怎么会……”

  “怎么会一直留在这国子监做了祭酒一职?”贺之照朗声笑了一阵,“是啊,宏泰十六年的状元都已是堂堂二品官了,怎么会有人入朝十年都不曾挪过位置?哎,不用觉得难为情,好些个学子都想问却不敢问呢!”

  停顿了少时,贺之照又笑道:“我自然志不在此,不过眼下,并不好与你说道,怕你惹祸上身……”

  “莫非为立储之事?传闻贺大人少时野性难驯,潇洒不羁,学生想不到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能让您避讳。”

  “……好啊,好啊,我这回倒碰上个敢说话的了!那你便说说,我是怎么想的?”

  “学生觉得,明主如好玉,千劈王凿去顽石才能现身于世,当然急不得。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都值得等。”

  孟时涯慢慢抬起头,嘴角露出了笑意。他就知道,林长照非池中之物。

  贺之照轻轻拍掌,由衷叹息一声,道:“长照啊长照,果然不负盛名……你心里明白,我就无须多言。如今大周尚且安稳,我便做我悠闲自在的教书先生,也省得早早得罪小人,等到用我之时反而束手束脚。”

  孟时涯侧耳,过了许久才听到林长照低笑,又听他说道——“国子监人才济济,各州各府书院里也俱是英才,贺大人将来有的是帮手。”

  贺之照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不错……眼下已遇到不少,我更是放心啦。”

  孟时涯听到林长照发出一阵悦耳的笑声,想着他前世也曾这般轻松自在过,心底便浮现出阵阵苦涩。他悄悄起身,下了坡离开,穿过横斜交叠的花枝,漫无目的地走着,渐渐远离了那谈笑风生的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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