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之下的消失——靡小迟【完结】(6)

2019-06-15  作者|标签:靡小迟

“小落,你的书包。”

我抬起双手,在庄严神圣的自我感受中,虔诚的接过它,仿佛接过来的不是书包而是我们家的传家宝。

爸爸摆一摆手:“去,把书本都装进去吧。”

我便捧着它,屁颠屁颠的跑开,一边欣喜的装书,一边哼唱着那首从村头广播学来的儿歌:

小么小二郎啊,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不怕……

每天清晨,它被我挎在胳膊上,随我走过我家门前那口池塘,穿过塘头奶奶家的菜园子,走过奶奶家的两块水田,我叔叔家的两块水田,我家的两块水田,再路过村头王奶奶家的那块春长棉花夏长麻秋长红薯冬长麦的好地,再路过一个小池塘,穿过一个小树林,就是学校了;每天傍晚,它又被我挎在胳膊上,随我穿过那个小树林,走过那个小池塘,穿过村头王奶奶家的那块的好地,走过我家的那两块水田,我叔叔家的两块水田,我奶奶家的两块水田,穿过我奶奶家的那个菜园子,最后走过我家门前的那口池塘,就到家了。假期开始,我倒出旧书,将它清洗晾晒;新学期来临,我装入新书,将它整理妥当,提上它重新走入校园。

这个布袋子,就这样跟了我整整两年时光。

那年我三年级,弟弟入学,爸爸决定给我买个新书包,让弟弟来传承这个布袋子。当我如愿以偿的背上爸爸当天早上去集上卖了两筐从水田里掏出来的龙虾后买来的印着彩色卡通图案的新书包时,兴奋无比,弟弟却不依了。这小兔崽子拉扯着我的新书包,哭闹着要我把新书包给他背。我好不容易搡开他,撒腿就往学校跑,不想,半路上还是被发了疯似的弟弟给死命拦住。这小子,小倔牛一样窜将上来,双手齐出双脚并用,一把就揪住了我的书包包襻儿,死活不放手硬是要夺走。我气愤至极,也是死活不肯放手。

就在我和弟弟僵持不下之时,爸爸追了上来。

只听得啪啪啪的几声响,弟弟挨了好几个嘴巴子。

弟弟抽开刚刚还抓在包襻儿上的一双小手,捂住嘴巴,蹲到地上,呜哇直哭。弟弟的哭声震天,在方圆几里的水稻田和青麻地之间扩散开来,吓飞了正在眼前稻田里欢快啄食稻谷的一群麻雀。

爸爸愤怒的哼了一声,对着我说:“你走,不要理他,再不听话我就打烂他的嘴!”

我用双手往上托了托背在后背的新书包,不安的看了眼弟弟,转身离开往学校走去。

走到王奶奶家的那块青麻地时,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弟弟,便停下来。王奶奶在春天刚刚来到的时候种下的青麻,经过短短几个月,已经长得比我爸还高出不少,郁郁葱葱蔚然成风,一眼望不到头。青麻这东西,从里到外都是宝。青麻皮是制成麻布的天然原料;青麻杆晒干后,就是上等柴火,并且在曾经纸张是稀缺资源甚至压根就没有纸张的漫长岁月里,据说一度还与稻草秸秆树枝们一起广泛应用于人类大便后揩拭屁股;青麻叶子撸下来,喂鹅喂猪喂老牛,几乎可以喂所有牲口。暑假里,我总在我妈的吩咐下,带上一个竹篮或是一口麻袋,悄悄来到王奶奶的这块青麻地,摘下麻叶回去喂我家的老母猪。瘦小的我呆在比我爸还高的郁郁葱葱的青麻森林里,一会儿想着会不会被板牙脱落造成腮帮子瘪成两个小坑的王奶奶发现我在偷他家的麻叶,一会儿又想着会不会有大人们常说的会在白天出没浑身长满红毛的红毛野鬼,提心吊胆心惊肉跳。

我回头时已不见爸爸的身影,只见弟弟低着头蹲在原地,双手捂着嘴巴,仍像是在哭。我的心突然之间十分难过也十分心疼。唉,可怜的弟弟!

那天上午的几节课我一个字也没能听进去,心里想着弟弟后来究竟有没有来学校,不知道他独自蹲在田埂上哭了多久,不知道他心里还难不难过,在不在怪我,如果放学回家,他还坚持要这个书包,我一定毫不犹豫的倒出书本还有我从我妈那儿偷来的毛线织针,然后把它们继续装进那个布袋,把新书包交给弟弟。然而,那天中午放学,我怀着愧疚不安的心情站在我的教室门口时,我看到弟弟笑得是那么的天真和纯净,他如往常一样扬着圆圆的脑袋瓜子,蹦蹦跳跳的朝我走过来。他朝我大声喊道:“姐,走吧,我们回家啦。”仿佛,完全忘记了早上发生的事情。

我再次抬头望了望,太阳仍旧晃眼,蔚蓝色的天幕上,飘荡着大朵大朵的白云,像是棉花又像是面团。我朝马路一端再次望去,能带我去往学校的车子还不见驶来。

我只好低下头来。马路边缘的土地上,野草漫不经心的生长着,草丛中滋生着一些叫不出名字来的各色小花,自我陶醉式地开放。路两侧水田里的秧苗长势甚好,散发出令人身心舒坦的作物气味,路上除我以外,再没一个行人,一种莫名的清醒涌上心头。

于是,白若水在月光照映下的那张英俊朦胧的脸庞再次浮现,他那无比温柔的声音重新一次接着一次在我脑海中翻滚:

“你的头发掉了。”

“你的头发掉了。”

7.车来与遭遇

最终,那辆周身冒着灰烟的土灰色中巴车才如同一只胖大的螃蟹,笨重的向我行将过来。

“几块钱?”上车之前必须要先问价钱,这样才有砍价的余地。

“四块!”售票员大婶扯着尖尖的嗓门喊道,“要上就快点上啊,还有好远的路要赶,别磨蹭了呀,小姑娘。”

“三块行不行?”我一只脚踏进车门,另一只脚还站在路面上,等着售票员大婶的答复。

“不行!不上算了!”售票员大婶一脸声色并动的横肉,像是菜市场屠户案板上放置的猪肉,她有些蔑视地瞅了我一眼,见我还在犹豫,就冲着他的司机丈夫喊道:“不上算了,走走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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