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景余弦 作者:李承灏【完结】(11)

2019-06-14  作者|标签:李承灏 天之骄子

  似乎所有事情都朝正向发展。林欲景父母年初退休,利用物业管理公司的退休金和房租收入安享晚年。他们不像年迈邻里一样安守家中,而是凭借仍存的喜悦轻狂踏上岁月旅程,如同英年早逝的平定旧区女孩夏季的假期探险一般,携带简便行李一路向北。他们沿当年林欲景和张领言北上的路线徒步经过岳阳、武汉、郑州和石家庄,最后抵达北京。那场旅途的辛勤艰苦惊动当地不少居民,他们拜访这对年迈夫妇接连不断,迫切聆听富有传奇色彩的旅途经历。“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拜访儿子。”林欲景从于心琳那里得到消息,不禁大为惊讶感动。他身着前年母亲特地为他编织的条纹毛衣,手提装满现金的行李箱,内存他所有积蓄的一半,带领郑切来到父母暂居的旅馆。老两口尤为喜爱怜惜郑切。他们此前仅在电话里聆听过她的嗓音,但未曾意识到她的勤俭能干、温良恭谦,对未知事物怀揣热情期待。她为林欲景一家打点行李,烧水做饭,俨然一副贤妻模样;她跟随林欲景钢琴弹奏的悠扬旋律,用婉转的女高音逐句吟唱为他谱写的爱情诗行,曼妙歌喉勾引旧忆,令两位年迈听众潸然泪下。

  喜悦并未阻止林欲景父母带来的不幸消息。前年林欲景离开家乡的第二个月,一位遭遇生意亏本的外地商人从寻梦楼顶层跳下,紧接着一个无力还债的大学生亦效仿,两起悲剧令新友林园居委会不顾大众反对,一致同意将开放十余年之久的塔楼入口永远关闭。这场封锁行动点燃居民对小区管理瑕疵存积已久的怒火。他们发放抗议传单,聚众闯入物业管理公司,激烈指责住宅区治安不佳、环境恶劣,对通往平定旧区的崎岖山路修建工作监管力度不够,以至那些未配备汽车的家庭仅能等待每日两趟的公交车,一路颠簸来到林华公寓工作或探亲。数月后,新友林园的生活情况仍无太大进展,小区内部时常出现偷窃现象,观赏湖湖面漂浮白色垃圾,寻梦楼内的螺旋形楼梯被通到天花板的铁柱封锁,山路工程的竣工日期似乎遥不可及。年轻气盛的居民于是厌倦等待,在亲朋好友协助下变卖或弃置房产,永远地离开群山环绕的新友林园。大规模迁徙运动留下的是经济萧条和人心涣散。经营便利店的陈雨新生意受到波及,几经破产。他高声哀叹命运不公后辞去工作,在远方亲戚的花言巧语之下陷入传销,从此一去不复返;每周定期取报的老人得知女儿得病身亡的消息后瘫倒病床,最终没能熬过寒冬离开人世。“这简直难以置信,”林欲景聆听父母的述说不断摇头,“这些年来家那边发生那么多事情。”他的父母在北京游玩三日后乘火车离开,临走前嘱咐林欲景:

  “你现在有工作,不愁吃的,又订了婚,一定要珍惜北京的生活。你做事要小心谨慎,别到时候吃哑巴亏,记住人心叵测。明年二月份我们还会过来,参加你的婚礼,到时候我们再联系。”

  林欲景父母对未知风险的担忧不久便得到证实:一场变故使得他和郑切的婚约破裂。事件起始于六月初,林欲景一如既往来到唱片公司递交五月份谱写的钢琴作品。他来到办公室时,一位中年男子身着便衣躺在沙发上,透过镜片凝视他。他递交材料离开时男子紧跟着尾随。林欲景心中疑惑不解,感觉男子的形象和目光似曾相识。是的,他猛然记起,去年年初的京城音乐家聚会上他见过这名男子,以及那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湖南的?”教授罗志敏很少向他提及这个人物,因此他仅知道男子的身份是钢琴师,但他究竟是谁?林欲景装作没有发现自己被跟踪。当他准备跨进旋转门离开时,中年男子叫住他。

  “林欲景先生,”男子在他身后喊道,“请您留步。”

  他叫秦凯歌,自称是另外一家唱片公司旗下签约的作曲者,对林欲景的钢琴曲创作能力仰慕有加,因此特意来到这里等待。“记得我前年在聚会上还见过你,那时候你刚毕业,没想到现在出来混得这么好。”他主动邀请林欲景到西式饭馆就餐,和他探讨古典音乐,甚至向他提出明年婚礼上作证婚人的要求。林欲景见他一改去年聚会时的冷漠敌意,对自己热情真诚,不禁卸下父母临走前一再嘱咐的警惕,带领秦凯歌来到平日创作歌曲的琴行。“我平时就在这里写曲子,这里环境挺好,又安静又舒适的,可以为我提供灵感。我一般都会提早很长时间把曲子写完,到时候唱片公司让我交的时候我再交。”由于钢琴费用高昂,他在琴行租用隔间并将创作手稿存储在带锁的抽屉中。那个充满艺术气息的房间成为两位钢琴师倾吐心肠的天地。双方沉醉音乐之海互相弹奏,仿佛进行一场无形的博弈。当晚与林欲景告别时,秦凯歌似乎依依不舍,殷切地挥手示意日后联系。但当林欲景转过街角,彻底消失在朦胧月光时,他来到全天营业的服装店,进门对服务员说:

  “我需要一枚金属发夹。”

  秦凯歌原路返回至琴坊。店员不在。他得知琴坊内部未安置摄像头,因此利用发夹撬开带锁的抽屉,掏出相机将林欲景未经发表的琴谱手稿拍摄下来,尔后回到家中,连夜誊写琴谱并稍加修改,第二日一早来到唱片公司递交成品,因为歌曲创作部对其交稿的一再拖延颇感不满。他成功了。审稿人毫不怀疑作品出处,立即命人利用软件制作电子琴谱,安c-h-a在即将出版的钢琴曲新编中。

  这场疯狂的剽窃行动直到七月初交稿时才被林欲景发现。其时他和余弦频繁联系,后者替他查找德西里小区待出租的住宅,以便结婚后居住;他彻底清点积蓄和计算婚礼开销,向于心琳询问结婚事宜,以便喜事真正来临时不慌阵脚。他如此沉浸在准备之中,以至于当总经理斩钉截铁地宣布他所递交的琴谱和已出版的一部作品极为相似时,林欲景惊讶半晌,还以为他在说笑。总经理从书柜顶层抽出一本刚刚发行的钢琴曲新编,将重合部分指给他看。林欲景瞟了眼署名:秦凯歌。“不可能。”意识到事态的严重x_ing,林欲景找到秦凯歌当面对质,但后者面对他嘶哑颤抖的指责声无动于衷,矢口否认剽窃的存在。当着总经理的面,林欲景强忍一拳将他撂倒在地的冲动,对秦凯歌咬牙嘶吼:

  “既然你说这份曲子是你写的,好,那请你给我们完整弹下来。”

  秦凯歌照做了,苦心造诣的钢琴曲经他人之手弹奏令林欲景感到怪异恶心。他瞪着弹奏者凯旋般的微笑欲言又止,极度惊恐地意识到剽窃者的琴技纯熟,短时间内完全可以学会弹奏一首崭新的钢琴曲。他绞尽脑汁搜寻可以帮他证明的人:由于无法拿出监控录像作为物证,琴行店员对此无能为力;郑切本是理想证人,然而这首钢琴曲恰巧是准备献给她的七夕礼物,因此从未弹奏给她听;接连排除后证人仅剩下张领言,他是在秦凯歌发表作品之前唯一聆听过林欲景演奏的人。然而当张领言弄清整场事件始末后,他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冷漠绝情,对电话另端的唱片公司表达看法:

  “我不会为林欲景辩护或作证。既然秦凯歌的发表时间在林欲景之前,并且他通过演奏证明自己的创作,那么我相信这首钢琴曲的确是秦凯歌所作。”

  事态进一步恶化。林欲景和张领言激烈争吵,因为后者拒绝为其作证并劝告他忘却此事;唱片公司总经理尽管对他怀有同情,碍于工作他还是装作漠不关心,要求他三天内重新递交琴谱,否则他将被解雇;琴行老板闻讯后大改常态,命令他的钢琴租借合同作废,由此他再也无法去琴行作曲;似乎唯一能够相信他的人是未婚妻郑切,但当晚一位不明身份的人士给她寄来一本钢琴曲新编和一封匿名信,信中建议她耐心聆听完新编的所有曲目——书末夹着一张音频光碟。她照做了,即便不明白这个陌生人的意图。半个月后,七夕节,承受巨大打击的林欲景努力挣脱变故的泥潭,和郑切来到新兴南里的咖啡馆约会。他声称为她献上自创的钢琴曲作为礼物,但随时间推移,郑切愈发感觉音乐似曾相识。她没等咖啡端上桌便找借口离开,回到家后翻出音频光碟和钢琴曲新编。尔后的实验证明她的猜测。她刹那间感觉一股寒气从头至尾侵蚀她的躯体,于是飞奔至高校宿舍。林欲景正为郑切的突然离开感到疑惑,见到她时他放下心来。但她面容凝重,举着钢琴曲新编,嗓音颤抖:

  “请你给我解释一下。”

  林欲景见到那本书,顿时明白了一切。

  “你先别激动,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他向郑切吐露实情,包括和秦凯歌见面、发现作品被剽窃、与张领言争吵和被赶出琴行。未婚妻一言不发,通红的双眼穿透y-in霾紧瞪着他,直到林欲景叙述完毕,她才了清过程,暗自疑惑寄给她书籍和信件的匿名者身份。她将信件给他看,希望他能辨认出笔迹,因为这位匿名者显然想污蔑林欲景,拆除他和郑切的情谊,给双方造成误会。林欲景狠狠攥住那张纸,企图识别深蓝色墨水笔迹却一无所获;郑切通过快递查找发件人,经过半天时间搜寻后仅得到“小炎”的化名;最后他们被迫挨个排查周边的人,将寄信嫌疑落在余弦、于心琳和秦凯歌三者之间。“这件事就算了吧,”林欲景累瘫转椅上揉眼睛,“我不想怀疑我身边的人。”

  他从未预料郑切的脾气由此爆发。“你总是这样,”她朝林欲景喊道,“把生活中的一切都想得那么完美,就连被人坑害了也在这儿吃哑巴亏。”她待林欲景还未反应过来便冲出宿舍,高校学生见到她泪流满面、双眼红肿,不禁纷纷退后避让。郑切回家后大哭一场,将那封匿名信撕得粉碎,紧接着给林欲景打电话,虚弱的声音仿佛是她临终的叹惋:

  “我想单独静静,希望你这段时间里能别打扰我,关于订婚的事情我还需要多加考虑,谢谢。”

  林欲景感觉到天地崩塌,生活好似天使受到诱惑变成撒旦一般堕落谷底。呕心沥血的作品遭到剽窃;婚约破裂;唱片公司的订单不像之前一样频繁;张领言离开新兴南里、隐居良乡;身边有人设法陷害他。他回归到当年作为收发员的独居生活,在高校公寓内购置钢琴和隔音墙,每日行动除练习和创作乐曲外别无其它。他沉浸在失败之中,将对郑切的爱情思念和对匿名者的憎恶怒气转化成音乐创作的动力源泉,直到天气转秋,余弦去批发市场买菜时恰巧路过师范高校拜访他时,林欲景才离开宿舍,和这位年轻好友散步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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