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然记+番外 作者:颜凉雨(下)【完结】(29)

2019-01-26  作者|标签:颜凉雨 武侠 冒险 友情 爱情 阴谋 纷争

  夏侯正南没有回答,目光仍在画上,口中却问:“觉不觉得你和他长得很像?”

  春谨然囧,画上的人俊秀飘逸,眉目生辉,自己和他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都只有一个鼻子俩眼睛,两个耳朵一张嘴。

  “似乎……有那么一点像……”春谨然在心里默默向画中人道歉。

  夏侯正南总算抬起头,看看他,又去看看画,就这样在他与画之间来回几次,忽然笑了,有一些像是苦涩的东西在他眼里闪过,快得让人看不清:“其实我也记不太住他年轻时候长什么样了,每次画的都好像不同。但人就是这么奇怪,越老,越想去翻早前的记忆,越久远越好,可惜,我这些年的记x-ing愈来愈差……”

  春谨然心里有些酸,不知该说什么。

  “但是你们的眼睛很像,”夏侯正南忽然道,言辞凿凿,“尤其是眉宇间不服输的劲头最像。还有聪明,聪明也像。”

  春谨然囧,虽然被夸得美滋滋,但也要实话实说:“聪明就是聪明,还能不一样到哪里去。”

  夏侯正南一本正经地摇头:“聪明可太多了。有小聪明,有大智慧,有诛心计,有济世方,人心有多少种,聪明就有多少种。”语毕,看着春谨然的眼神里,仿佛带上了“你还太年轻”的叹息。

  春谨然还能说啥,只好双手抱拳:“多谢夏侯庄主教诲。”

  夏侯正南愣了下,可能没料到他会这么识时务,不过转瞬,又莞尔:“他有聪明,但不常用,相比之下,你鬼心眼太多了。”

  春谨然不知道这是讽刺还是表扬,只好尴尬地笑:“也,也还好啦……”

  夏侯正南也不与他计较这个,只道:“研磨。”

  春谨然没反应过来,待看清老人重新去拿画笔,方才明白,立刻按吩咐行事。

  就这样,春谨然开始伺候着夏侯正南作画,待老人最后一笔落下,已是一个半时辰之后。

  其实完成的画较之前也没有丰富很多,大部分时间里夏侯正南都在提笔发呆,以至于墨滴到纸上,方才回过神。幸而这些墨点的位置都在右侧空白处,后来,那里便伸出几枝梅花,衬着画中人的清雅。

  “好看吗?”夏侯正南问。

  春谨然不知道他问的是人,还是画功,只得笼统回答:“好看。”

  夏侯正南将笔放下,目光却仿佛被锁到了画上,再移不开。然后春谨然听见他说:“我答应过你,会好好照顾赋儿。”

  窗外忽然吹进一阵邪风,打得春谨然几乎站不住。

  夏侯正南仍对着画喃喃自语:“怎么办,把我的命赔给你够不够?不,你肯定不满意,赋儿才多大,我都多老了……”

  春谨然的心脏剧烈收缩,之前或许是害怕,可现在只剩下震惊。

  夏侯正南风流大半生,却无子嗣,一度成为江湖客们茶余饭后的笑谈,无外乎说他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谁料到其年逾八十,竟然得子,一时间笑谈成了奇谈,镴枪头成了老当益壮。也有好事者打探过夏侯赋的生母,但不知是夏侯山庄势力太大,还是夏侯正南藏得太好,竟无一线索。到最后大家也就淡忘了,反正夏侯正南总不会将夏侯山庄这么大家业给个野种,既然是他的种,生母是高贵还是贫贱,也就无所谓了。

  可现在,春谨然却有了一个疯狂的推想。

  不,或许疯狂的并不是他,而是夏侯正南。

  春谨然被侍卫带下去的时候,已是后半夜。夏侯正南宽慰他,放心,我不会真把你们都杀了的,只有凶手需要死。春谨然问,如果一直查不出凶手呢。得到的回答是,那就关着你们直到查出凶手。春谨然黑线,那还不如把我们都杀了。于是夏侯正南眼里又露出了“你太年轻”的叹息。

  直到很多年以后,春谨然还记得夏侯正南的话——

  “与谁结私怨都可以,犯众怒却不行。这是道,放在市井、江湖、庙堂皆准的道。”

  这是那夜夏侯正南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也是夏侯正南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天明时分,夏侯正南被婢女发现死在卧房。翠植环绕里,鸟语花香中,一代枭雄神态安详,恍如酣眠。然而他确实是走了,带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带着追忆往昔的伤怀,带着凶手必死的执念。这个百岁老人或许有着这个江湖上最高强的武功,最庞大的势力,最深藏的情感,却终是,敌不过岁月。

  白幡蔽日,哀声震天。夏侯山庄,大丧。

  乱作一团的侍卫婢女,逃的逃,散的散,十四位少侠被各自师父从牢里带了出来,摇身一变,倒成了守丧之人。闻讯而来的江湖客三教九流,有虎视眈眈的,有幸灾乐祸的,有纯凑热闹的,也有趁火打劫的,主持祭奠的圆真大师一一应对,总是护住了夏侯山庄最后的颜面。

  但谁都知道,漫天纸钱里,一代武林世家,倾塌。

  打下这份家业需要多少时日,春谨然不清楚,但他却清楚地看见,湮灭,只在一瞬。

  七天之后,夏侯父子下葬,仁至义尽的各大派离开夏侯山庄,各自回家。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沉痛,但心里呢?

  没了夏侯山庄,谁是下一个隐形霸主?杭家?青门?寒山派?

  春谨然不想去思考这些,却总下意识去想。裴宵衣说人心险于山川,夏侯正南说有多少种人心,就有多少种聪明,他知道他们都是对的。可他仍不愿意这样。

  从回到夏侯山庄,春谨然就没寻到与裴宵衣单独相处的机会,直到最后,他也只能远远看上一眼。那时靳梨云正抱着夏侯赋的牌位不肯放手,靳夫人气得七窍生烟,却又碍于面子不好发作,裴宵衣只得上前去夺,最后牌位夺下来了,脸上也挨了几下,激动中的靳梨云不管不顾,指甲在裴宵衣的面颊上划出浅淡血痕,隔着那么远,仍刺痛了春谨然的眼。

  喧嚣散去,满目荒凉。

  龙飞凤舞的山庄匾额下面,只剩孤家寡人的郭判,祈万贯,丁若水和春谨然。

  纸钱的黑色灰烬被风吹起,带向空中,带向遥远,最终消失在天边。

  郭判长叹一声:“什么富贵权势,都他妈黄粱一梦。”

  祈万贯苦笑:“人活一世,总要有个奔头。”

  郭判皱眉:“惩恶扬善,不比争权夺利强?”

  祈万贯谨慎后退,躲到安全距离,然后露齿一笑:“郭大侠,道不同不相为谋。”

  郭判鄙夷地瞥了他一眼:“钱篓子。”

  祈万贯眉开眼笑:“借你吉言!”

  郭判再不想和他说话,转身来到春谨然面前,直来直去道:“听说夏侯正南死前找过你?”

  山庄人多嘴杂,这个“听说”的出处无从查起,春谨然也不愿深究,坦然相告:“是的。他怀疑夏侯赋的死不是意外,想问问我的看法。”

  郭判瞪大眼睛,显然十分意外,他以为夏侯正南囚禁他们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儿子死亡的现实,毕竟十四个人的供词一致,他实在想不出有何可疑:“我以为,他是想问赤玉……”

  春谨然皱眉:“人都死了,谁还有心情关心秘籍财宝。”

  郭判不以为然:“信不信,定尘、戈十七、房书路他们肯定已经被师父掌门亲爹盘问了七天七夜。那些老家伙,早就石头心肠了。”

  若在从前,春谨然八成会附和,可现在,他却莫名生气起来。

  夏侯正南最后画的那张像,被他在灵堂偷偷烧了。他不知道黄泉路上的夏侯正南能否收到,但他希望能,因为如果收到,心机深沉的老头儿一定会贴身藏好,这样即便喝了孟婆汤,转了轮回,也可以凭借画像,找到那个让他念了几十年的朋友。

  一世能有多少个几十年。

  夏侯正南那老流氓才不是石头心肠,那根本是个情种。

  “谨然?”丁若水担忧的脸出现在眼前,“你怎么哭了?”

  春谨然愣住,下意识抬手,果然在脸上摸到一把水。

  “没事。”春谨然擦擦脸,深吸口气,冲丁若水咧开嘴,“咱们回家。”

  

第79章 桃花春府(一)

  春谨然在若水小筑待没多久,便回了春府。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若是裴宵衣来了,或者哪怕只是有一丁点消息,也要通知他。丁若水心里不爽,却还是应了。春谨然许是还没弄清楚自己对裴宵衣的感情,但丁若水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过丁神医不想说破,没有原因,就是不想,谁能奈他何!

  回到春府的春少侠很是胡吃闷睡了一段日子,将前些时候掉的r_ou_都补回来了。然后,便觉出无聊来。院子里已不复往日美景,花谢叶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迎风瑟瑟发抖。春谨然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裹着斗篷,坐在院中一片叶子都不剩的桃树下,摇铃铛。

  第一次见这场景时,小翠吓坏了,以为自家少爷中了邪,连忙喊来二顺。二顺走过去就是一幅字谜,少爷对答如流。可对完了,又继续瞅着铃铛发呆。那铃铛的声音很小,但听在二顺和小翠耳朵里,充满魔x-ing。

  然而除了这个怪癖,少爷并没有任何不妥,偶尔心情好了,还会亲自出去收租,依然是那个走路带风温柔和善的春府大少爷,几趟下来,租子没收多少,倒是引来了十里八村的媒婆。

  这天春谨然刚打发走一个媒婆,就收到了书信。他等不及回房,当下便在寒风中拆开来,结果寄信人并非丁若水,而是祈万贯。但要说这事情呢,也同丁若水有关。简单说,就是琉璃从万贯楼跑回来了,祈万贯来寻人,丁若水不放。但个中缘由,祈万贯并未在信中详讲,只是恳求春谨然能去若水小筑一趟,帮着劝劝,当然肯定是要把人往万贯楼劝,而且还说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29/70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