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X纯阳]过荒城 作者: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完结】(61)

2019-06-14  作者|标签: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

他担心华清远会着凉头痛,便摘了挂在脖颈上的发巾,坐到床沿小心翼翼地擦。华清远微微动了动,曲了曲指尖,旋即又将手虚虚一探,攥在樊真的衣角。纯阳子的睡相恬然,是安稳清凉而又夷然无事的模样。

樊真见着他舒展开的眼角眉梢,平和一线的唇角,心中忽而感慨迭起,心底有一些隐昧的别意离愁。从前他似乎从没有好好看过华清远,又似乎是分离太久,相聚又遥遥难近,即便重逢,又立刻需要分开。天意造化,令人唏嘘。

他掀起被单的一角,轻手轻脚帮华清远盖上,喃喃自语般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时不时总在回忆从前的事情。然而只剩下一些极其模糊的片段,印象不很深刻。都说,人只有在面对至亲至爱之时,那些过往相忆,才都如数家珍。然而我又算是什么呢?”

樊真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话中带着自轻的意味,垂眼道:“这许多隐瞒与犹豫,不知让你遭了多少不安忧虑,而我却从没有消想过。我也曾问过自己,从前究竟将你当作什么?其实我……我自小没有什么交心人,云白虽然活泼,但年岁渐长,与他逐渐有了分歧,心中苦闷,上不能同师父言明,下不能添师妹烦忧。后来我发现,在同你认识之前,我已然很久未与谁秉烛夜谈、促膝而眠过了。”

“此情不知所起……亦不知何时可终。”

“那便不要有所终罢。将你折磨得日日不得安宁,岂不是很好。”他的话音方落,便听得冷然一句话,倏然对上一双冷冷清清的眸子,其里神采如同华山微雪,不及严寒,却有霜冷。也像极了他的师姐郁欣。

樊真一愣神,只觉面上一阵烧热,直从领口窜生到面颊上,耳廓一下便烫如铁烙。仿佛是他小时同方云白偷跑玩耍,一心以为师父并不知道,却又被发现的满心尴尬羞赧。他别开目光,却听华清远打了个呵欠,又道:“有些渴,案上还有水么?”

樊真听得此话,眉头微微一皱蹙,却仍旧手脚麻利地到案边举杯倒茶去,华清远接过茶杯,却不喝,杯子握在手掌心里,轻轻打着转,忖度一阵,华清远终究开口:“从前同你在一起,恨不得掏心挖肺,把所有的好都没有保留的送给你。回头看来有些可笑。”

“有一些事情,不是心下剖白,亦或是一场情爱能够解决的。时间还有很长。”华清远的话说得温吞又清晰,一字一字脱口而出,他静默一瞬,探手握住樊真的手掌,放在手心里捏了捏,恳切道:“太上忘情,并非无情。我从来明白,但却舍不得,也忘不掉。想来这人世间,只你一人令我至此。”

言毕,他似乎有些感慨,举杯将那茶水饮下,却冷不防跌进一个带着皂荚清爽气息的怀抱里,他手中的杯子一下握不住,骨碌碌地惊落在地。樊真紧紧地抱着他,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揉散揉碎,变作自己的一部分。华清远被这大力气弄得有些发懵,犹犹豫豫伸出手臂,以手掌放在樊真的脊背上,轻轻地上下捋动着。

“我其实一直记得你当日唱了什么。”樊真的吐息贴着他的耳廓,声音遮了层山雾一般,有些忽隐忽现的朦胧,华清远听见樊真在轻声轻气地背诵,正是他那时的弹剑歌,最末一句时,樊真顿了一下,道:“那时你问我对你有多少真心。”

华清远哧地一笑,话中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真心没有,谎话连篇。”

樊真听明白他话中笑意,仍旧慌神:“我有。有……十分。是有的……”

华清远在他怀中微微一挣,他将力气一卸,便见得华清远半坐在他的面前,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直盯着他,瞬也不瞬地看,樊真只觉耳后又烫得红了,华清远仍只是看。两人相对无言,樊真如坐针毡。华清远将他逼得实在没有办法,正要出言解释时,却见纯阳子骤然伸出双手,按在他的面颊上,使劲挤了挤,团出个不甚好看的鬼脸来。

“……痛。”他的眼角被挤得一眯,这动作十成十的孩子气,樊真在模模糊糊的视线里看得分明,华清远眼里有笑,雪消冰解。

“就得让你痛一痛。”华清远似笑非笑的,却又是捧着樊真的脸面,凑近吻他的嘴唇,s-hi软的舌尖刮在他的齿列,抵在樊真的虎牙上,蹭着打了个转。他是有这样细微稚气的习惯的,樊真不自觉也悄悄弯起唇角,勾过华清远的舌,这亲吻来的缠绵缱绻,活活将人骨头里的醉意与懒意都勾出来了。

气氛暧昧,困意撩人。华清远不情不愿地分开来,抹了抹眼里一层薄雾,翻身又躺了回去,低声促道:“不闹了,睡觉、睡觉。”

闭上双眼,沉入黑甜之前,华清远嘟嘟囔囔,声音小而轻:“我有多憎恨你,就有多喜欢你……情之所钟,不过情之所钟。”

均匀而浅淡的呼吸声响在室内,华清远渐渐睡熟。樊真却仍坐在他的身边,替他将衣襟拢好,手指在他的锁骨处一停,见得皮肤上那一点含苞梅花一般的粉红,他的指腹在那点痕迹上摩挲一下,又极慢地收回了。

再浅的伤口,总归有疤痕。再轻描淡写的讲述,总归要动心。

他虚虚抱了抱华清远,嘴唇在他额上落下点水蜻蜓般的一下。他便是看着窗外黑沉的夜色,逐渐翻了天明前的鱼肚白,夜气被天边一轮金日尽数吞噬殆尽,后背骤然地烫起一股热流,不多时便蒸了微汗。

不多时,他等待的人叩响房门。

樊真起身开门,见得是卞青萝,神色凝重地点一点头。便回身将华清远拦腰一抱,对方仍旧昏睡不醒,便是遭了药蒙了神识。樊真边道:“其他人呢?可是也走了?我记得医署的人先前走了大半,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我自是安排好了,”卞青萝利落地闪身一让,“送回纯阳去,郁欣也同我商量好了,路上自会有人接应。你别担心。”

“一路上不曾有战乱罢……吃食呢?我许久没有回长安、回万花去了,局势何如,已经不能亲身体会,无事最好……”许是忧心,他本不是多言语的x_ing子,却不知觉里念念叨叨了许多话,此时倒显得婆婆妈妈。

卞青萝将他让出门去,摇摇头:“你放心。”

朝霞不出门,可这天边金光灿灿,绛紫将远处起伏不定的一线山峦描成即将愈合的伤痕的疤,炽烈的火红如血一般,消弭一切温和柔情的天青与天湛,周遭的人们,面上都染着朝霞的猩红,只有无数双黑白分明的眼,倒映出日升下亭台楼阁伟健的y-in影,惴惴不安地考虑着前方道路。

樊真瞧了马车上的软榻与随身物事,又一一仔细确认过到达长安的路途行程,马夫与随行役使见得他的神情,纷纷都露出很是肃然不苟的表现来,人人都在叫他安心也似的。最终,在他三五回不疲不休的检查下,那马车终究随着一声响亮鞭子,车轮辚辚,朝着洛阳城外绝尘而去。

日轮逐渐同深紫的青山脱离,日色黄浓浓地浸了一地。卞青萝站在樊真身边,将双手拢在宽大袖笼中,目送着那马车逐渐缩小成微不可察的赭红小点,心下五味杂陈,她唏嘘喟叹:“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相聚也如同虚空大梦,梦散酒醒,也就各自分散了。”

车马拐过街道尽头的角隅,樊真移走视线,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背着满天霞云流荡,玄衣振风而响,极长的发被掀动到面侧,一丝一缕如同细描的工笔,皆纷扬在满城夏风中。步音沉实,踏地有声,卞青萝在后看着,竟有些愣。

分明是个羸瘦而带着文气的身影,却笃定得似是披坚执锐的军士。

“洛阳……”

“洛阳……戒严了……回不去……叛军……攻城……”

冰凉的触感摩擦在他的额上,将他额前的热汗擦干净了,可是吹进来的风有些冷,沙沙作响的,似乎是一阵山风。使他想到华山那连绵不绝的郁郁苍苍的松,梅鹿会在树边呦呦地鸣,雪狼会在石后仰脖长啸。他昏昏沉沉,偶然听到几个破碎辞句,如同回响无穷的惊雷,震得他头痛欲裂。

“师兄……纯阳……”

“冷死我了……华山果然还是华山……”

华清远骤然清醒,一件裘衣铺盖在他的身上,有冰凉的屑子吹在他的面上,努力掀开眼皮时,他只觉眼睛一阵剧痛,立时又闭上了,明亮的天光生生将他的两眼刺出接续的泪水来,耳中迟钝轰鸣总算有了缓和消退的感觉,他感到有人推着他的双肩,轻轻地摇晃,在旁侧一叠声地叫着“师兄”。

“……嗯。”他闭着眼应声,摇晃止了,声音停了。他勉强睁开眼睛,眼前白花花一片,情景破碎而又支离。可又远不及他心中的山崩地坼,浑身发软,如同锈了,口干舌燥,喉咙似是被烧穿一个血洞,疼得声音喑哑。

洛阳回不去了。

他回到了纯阳宫。

华清远挣扎着起身,险些因着颠簸摔下榻去,师弟们忙忙慌慌地一拥而上,扶将的扶将,递茶水汗巾的更是有。华清远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伸手将遮窗的竹篾子掀开,果真看到了华山蜿蜒曲折、松风万壑的山道。

身旁有人笑:“就快到纯阳宫了,师父与师兄这样久没有见到你,怕是很想你。”

华清远的神色木然下去,看着随着车行而模糊一片的景色,脑海里却一片空白。光是轰隆隆地回荡着车轮滚响,分明是回了阔别多时的门派,他却是一副夷然无事的清净模样。这倒看得周遭人百思不得其解,但他们何尝不眷恋着师门,很快便忽略华清远初醒的神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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