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X纯阳]过荒城 作者: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完结】(41)

2019-06-14  作者|标签: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

华清远七手八脚地将樊真的外袍解了,有点儿嫌弃万花谷层层叠叠的衣服。

脱到剩件亵衣,原本被雨水浸得冰凉的身躯,逐渐有了热烫的意思,开初他以为是营火将人的躯体烤得暖了,之后才发觉那愈加滚热的温度是由内而外的,他端着手背摸了摸樊真的额头,烫得好似一块滚在炉里的烙铁。

华清远有点儿慌神,又不由自主觉得悔。

他自腰间取了盛水的竹筒来,送在樊真白得没有血色的唇边,试了许多次,但却不知怎的喂不进去,那牙关像是最坚实的城防,好巧不巧却挑在这个时候闭得死死的。华清远反而觉得气急败坏,皱着眉头、低着声音骂了句:“我遇见你……真他妈是上辈子修来的不幸……”

话音一落,他便抬头灌了一口那筒中的水,突然的冷意叫他的牙齿一酸,他拿了大气力,扳过樊真的脸,想也不想,低头便吻上那冷的唇,他能觉到樊真唇上干裂的死皮轻轻地磨蹭着自己的唇角,一点点如丝如缕的血腥气因着他的动作匀散开来。

那水总算度过去大半,却叫华清远连骂娘的心思都有了。

不是他想要行不由衷,他实在是……

樊真的喉结一动,发出了低低沉沉的呛咳声,华清远低眼看着他的眉目,心中忽冷忽热,不知是喜是悲。他曾经那般喜爱这一张面容,每每看见,就要不由自主地从唇边勾起笑痕来,但他理应要恨,但又做了这许多多余的事情来。

他又这般替万花喂了些水,樊真的呼吸才渐渐由促急变得平稳起来,却依然不很安稳的模样。华清远不再看樊真的脸面,将自己旧得要发黄的袍子扯过来,CaoCao替樊真裹了,一径要回方才坐着的地方去。

他方坐定了,又听得樊真在病得不知今是何世的梦寐里,断断续续地唤了他的名字。

华清远一顿,却摇摇头,不再回应。

如今他只想赶紧离开这地方,赶紧同樊真分开,他唯恐自己再接着待下去,心中的决意怕是要更加动摇。他在模模糊糊的呼唤声音里,心乱如麻地捱到了天明。雨水渐渐停了,Cao木的腥气浸透雨雾,营火渐渐暗淡下去,终于只剩下一股飘摇不定的呛人青烟,带着几点苟延残喘的火星子,直直熏黑了石室的天顶。有马蹄踩在坑洼里的低声传过来,间或有几声寻觅的呼唤,华清远长舒一口气,如同摆脱了一夜恶魇般。

“师叔……”见到柳杯酒的时候,华清远少见地没什么好脸色,他瞧着柳杯酒一脸意味深长、喜闻乐见的笑,有气无力道:“你是故意的么……”

柳杯酒翻身下马,利利索索地将马缰一收,耸耸肩道:“不是。不过如今看来,你也似是做了决定的。我不想打破你的执念。”他的目光在樊真身上漫不经心地一扫,又道:“落言的徒儿没你省心,嗨呀,赶紧同我回洛阳去罢。你的师兄师姐,怕都是要急死了。”

“……追兵呢?”华清远边起身,见着柳杯酒去扶樊真,便也就立在一侧,并不想去帮把手。这一夜而来,于他简直是煎熬折磨。他将自己的外袍拾起来,心下忽而生出一些别离的愁绪,这情绪来得猝不及防,但却叫他越发坦荡起来。

该说的也都说了,该释怀的,大约也要慢慢地释怀了罢。

“问得好。”柳杯酒一挑眉,又换做寻常轻佻放浪的声音:“一把火烧了公孙老宅,现下暂时在缥缈林里扎营。这帮小兔崽子,只望不要将老崔他们的坟给挖了……绝谷因着暴雨发了大水,原先谷地的入口已经不能通行,算是你们的运气好。”

“你们这些年纪轻轻的后生哪……”柳杯酒边摇头叹气,边大大咧咧将樊真抬上了马,满脸满目还都是戏谑的笑,“带你回到洛阳,算是了却郁欣一桩委托。之后我大约要到长安去一趟,你好好照顾自己,别再弄出这许多幺蛾子来了。”

柳杯酒又一顿,肃容道:“不要在洛阳久留,见到郁欣,即刻带她回纯阳。”

华清远眨眨眼,疲倦地点点头,就地吹了个唿哨,将他昨夜放在山谷中的马匹唤了过来。

他曾经想过许多个与樊真分别而又重逢的场景,时而是灞桥折柳的微雨空濛,时而是峰回路转的雪过无痕,也设想过许多舍不得、放不下的心情,可到了真正相别的时候,却不想已经经历了这样多,那不舍的感情非常淡薄,长出一口气的感觉还时而萦在他的胸腔。他大约是困极,又大约是累极,只觉自己仿佛一具走r_ou_行尸。

他打马跟在柳杯酒身后,天光逐渐亮了,是他已经出了绝谷。马蹄在豫山古道上留下一连串深重的蹄印,天边忽然响起一声鹞子的尖叫,极为凄厉地划开了y-in沉的天幕。雨云渐渐散开,一束两束的天光破开云头,渐次洒了下来。

乾元元年的盛夏,华清远回到了洛阳。

Cao木葳蕤,雀鸟鸣啼。

马匹停在青牛观的石阶之下,华清远远远便看见那道冠门口立着的白影,如同一羽沉眠的白鹤,听得马蹄声音,那羽白鹤忽然簌簌地展了翅膀,雪似的长裳翻动出一阵冷冷的合香,郁欣遥遥喊了一句“清远师弟”,便是跑着下了台阶。

华清远有些迟钝地抬起眼,郁欣温柔而激动的话语像是将他从万丈深渊中慢慢拉起来,郁欣一路奔到他的面前,轻轻地抽泣一声,紧紧拥住了他。他彻底地被拉出水面,如同濒临死亡的溺水者,开始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呼吸起空气来。

“才几月不见,怎就瘦了许多。”郁欣只觉华清远满身骨r_ou_,摸着峭楞楞地突出,便觉他是清减了。他的衣服很旧了,隐约有些酸霉的气味,那道冠也被磨掉了金漆,鬓发散散乱乱,像是遭了许多难的。郁欣一时间更加心疼,轻轻地安慰地顺着华清远的背,带着哭腔问:“你过得还好不好……还好不好……”

郁欣不问便罢了,一出声问起来,华清远便觉一阵热流直往脸面上涌,他的眼眶烫得要命,郁欣身上清淡的熏香慢慢包围了他的全身,这使他想起无数无忧无虑的旧时光,也让他想起这一些日子的一去不回。他本想出声慰藉郁欣,却不想第一个字刚刚脱口,却哽咽了。

郁欣觉察到怀中的人正克制地簌簌发着抖,只得低垂眼睫,无声地替华清远顺着背。那哽咽的声音逐渐变成接续的小声哭泣,郁欣连连柔着声道着:“不碍事,回来就好,不碍事。”却是引得华清远哭得更加厉害。

这一路过来,他遭的伤害何其之多,被樊真冷言冷语刺得满心伤痕、在路上担惊受怕、孤独行走、亲眼见到莫丹青撒手人寰的惨景,又几经辗转,进过牢狱,救过囚徒。终于还是一个人带着满身伤痕,牵着一匹瘦马,踉踉跄跄地走了回来。可即便经历这样多的生离死别,他却都从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从没有。

但不知怎的,此时此刻,郁欣拥抱着他,如同胞姐一般嘘寒问暖的时候,他的回忆便全然鲜活起来,如同一座沉重的城池,忽然朝他重重逼压过来,过往一切的悲哀与忧愁,以及担惊受怕的委屈,突然都鲜活起来。

泪水争先恐后地从他的眼中挣出来,华清远紧紧抱着郁欣单薄瘦小的肩臂,难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浑身只不住地抽搐着,压抑的嘶哑的哭泣从他的嘴里发出来,像是被囚在笼中太久太久的困兽的嘶吼。

在这样的一个瞬间里,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或许,是真的要与樊真分离了。这念头一旦跳进脑海中,他自觉泪水涌得更多,像是彻彻底底意识到自己失了什么至为珍贵的宝物一般。

遇见时有心,分别时无力。

他分明是这样喜欢的……

第二十九章

烈日当头,即便是松柏森森的寺庙禅地,都因着不疲不休的蝉噪而染上一些不寻常的躁动。间或有三声梵钟浑厚清明地响在持重的白檀香气里,香客较前些日子已经少了许多。樊真从钟楼猩红的墙根下快步走过,踏着一路庄严肃穆的钟声。

由于天气炎热,不一会儿便有细小的汗粒子从他的鬓角涌生出来,好在寺中幽冷的檀香驱散了暑气带来的昏昏沉沉,他总算清楚了一些。

樊真来到白马寺已经有两月余,处暑方过,洛阳到了最热的时候,日头苍白而毒辣,他微微地喘了口气,不耐地将过长的头发在耳后高高拢了一束,匆匆扎了个马尾来。只是走了一阵,他便显出体力不支的模样,汗流浃背地朝着毗卢殿的偏殿去。

偌大的洛阳城,沉浸在夏日正午里安谧的暑热中,然而洛阳城周边的态势却极其不平安,就连白马寺也都成了半个驻军的场所。听闻朔方军于邺城大败,郭子仪败逃洛阳,军队已经入境,便暂时在此处安营。樊真早前接到寺庙中的僧人口信,说是驻军营中有人寻他,叫他未时三刻在偏殿的营门相会。

樊真抹掉后颈与额头上黏腻的汗水,只觉虚汗不一会儿便浸s-hi了他的亵衣,使得衣物薄薄贴在脊骨上,逐渐开始发冷了。从前线回来之后,他的身体便一直没有起色,自他上一回隐疾发作,险些丢了x_ing命,体虚衰弱之像便同鬼魅一般,一直与他形影不离。

他有点儿疲倦,好不容易到了军营前,便是出了一身淋漓大汗。他寻了个太阳照不到的荫处,将两袖挽到手肘以上,好让自己凉快一些。万花谷的衣装一向是宽袍大袖,又是黑紫相间,在暑日便是要更热的,繁复的花Cao卷纹堆积扭曲,拥挤在了一处。

樊真看着自己露出的那两截在阳光下白莹莹的手腕,这双原是握笔行气的手,如今却只能够撮针行医,书一些药材方单。每每思及此处,樊真便会觉得不甘无奈,如今的他比寻常武人还不如,光是顶着日头行走便已经费劲之极。

他在树荫下等了不一会儿,便见得营门内显出个黑白相间的人影来,一路小跑着穿过炽热的阳光,直奔到他的面前。肩头被重重一拍,旋即便是一声响亮的语带抱怨的爽朗招呼:“他娘的,这天气热得见鬼了!樊先生,别来无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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