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X纯阳]过荒城 作者: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完结】(39)

2019-06-14  作者|标签:万花谷插科打诨小队长

华清远醒了,檐外密密匝匝的雨声慢慢盖过了梦里温暖的宁谧,神思极缓极缓地归了灵台。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有点儿发烫,仿佛那春梦中的旖旎被他带了出来。华清远翻了个身,便觉察这满身残存不歇的燥热其实事出有因,他起身呆坐许久,脊背上汗津津的感觉逐渐变凉,双腿间s-hi凉黏腻的感觉却也随之忽然清楚起来。

华清远面无表情地起身,眉眼里带着些难以察觉的厌恶无奈,这本是少年人极正常的身体反应,可却因此让他忆清楚那好梦的内容,一旦揭开那层迷雾,他便骤然觉得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噩梦。

他看昨夜那桶中薄薄剩了一点儿水,便心不在焉地拿了布巾来,将身体CaoCao整理擦洗一通,又将脏了的衣物换了。身上有些发冷,洞穿的箭伤像是颗炽热的扑扑跳动的心脏,却是每跳一下,都使得浑身起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寒来。

他盘在榻上,吃力地将药换好。身体大不如前,在这样的y-in雨天里,他的旧伤与新伤浸 y- ín 在潮s-hi的空气中,一并地发着叫人忍无可忍的酸痛,他将坐忘经通身过了一遍,沉滞在胸口的压抑还是未曾有消散缓解的趋势。

日色太昏,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时辰。

华清远站起身,叩响了隔壁房间的门,那门并没有关,只是虚虚掩着,华清远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见得杨雪意半坐在榻上,似是醒了的。长歌及腰的黑发沉在极暗的天色里,仿佛一大块洇s-hi的墨团,而脸面又是苍白的,眼尾陷着青黑,像是一夜未眠,这极白而又极黑,使华清远隐约想起睡梦中面前那人,他似乎也有一头柔顺的长发。意识到自己的神思不能控制地飞散进那个太过不真实的梦寐里,华清远觉得有些羞愧的恼怒。

杨雪意微微地侧过眼,朝着华清远笑了笑,声音有些发哑道:“华小道长,早。”

“早。”华清远应声,在杨雪意的榻沿坐下。床榻里侧的墙支着一扇窗,杨雪意将视线移出窗外,竹帘半遮着珠串般接续落下的雨水,却也有一些飞溅而来,落在杨雪意交叠膝头的双手上。华清远探过身去,想要将那帘子放下来,好遮掉这些淅淅零零的雨珠子。

杨雪意顿了一会儿,轻声道:“外面的人,是沈先生的徒弟罢。他站了一夜了。”

华清远摘下帘幕的手腕一顿,目光不由自主地落进那细细密密的雨幕里,确然看见了模糊的一个人影,似乎要融进青灰的雨色里,融进青灰的天幕中。他看定一阵,终究将帘子放下了。杨雪意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的行举,心下疑惑,但低声又说:“他看上去很不好。像是害了重病的样子。”

同样青灰的竹帘一点一点将那黑衣的人影蚕食殆尽。

华清远低下眼。

“你……可是认得那个人……?”杨雪意虽然同华清远只是萍水相逢,但却多少知道华清远的温善x_ing格,倘若那雨中的是个孱弱的陌生人,他又怎么会露出这般冷若冰霜的表情,又怎么会如此不动声色地将这般情况置之度外。

华清远沉默一阵,摇摇头。但没有回答杨雪意的问题。

“先前他来到牢中,问我盗马的那一些事情,我问他,问他可是你的友人,他也如你这般,一言不发,只是摇头。”杨雪意黠然看着华清远隐没在昏暗室内的面容,只慢慢道,“我同沈先生是旧识,他同我书信往来时。也常提自己有个痼疾难愈的徒儿,大约便是他了。”

“……”华清远依旧没有说话,可痼疾难愈又是何年何月之事?他从前与樊真在一起那样久,光是喜欢他身上那似有似无地纠缠着的药气,便从来觉得那是医营医署里惯有的气味。他思及此处,意念却骤然一收——此般种种,如今与他有什么干系呢?还有什么干系呢?

樊真是病是伤,是死是活,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身新伤与旧伤,一心的疲倦与麻木,没有一样不是他直接或者间接带来的。

他为什么还在思念?为什么还在担忧。

华清远张张嘴,话语像是低落的雨声,无力地响起来:“若说是仇人,也不够资格,若说是亲友,更是遑论。我与他……”他的话顿了一下,可终于没能把“恩断义绝”之类的字眼清楚说出来。梦中的景色纠缠着他,踯躅不定的心情折磨着他,使他如坐针毡。

杨雪意看着他的神色,总觉触了逆鳞,终于识趣地转移了话题。

稍晚的时候,柳杯酒与沈落言一前一后到了这座破旧宅院里,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沈落言看着樊真在滂沱的雨中站了这样久,心疼之余却仍旧是数落他,这与常人无异的身体,居然还想作一些悲痛伤感的苦情戏码。

“我见不得你这个样子,早些同我回万花谷去。”沈落言一点也不含糊,直接将樊真拽进室内,柳杯酒走在他的身后,满目戏谑笑意地冷冷地看。沈落言瞪了柳杯酒一眼,又接着道:“跟在后头的不仅有追兵,大约还是有狼牙军的哨探。我劝你先不要想情情爱爱的事情,将自己的x_ing命保住再说。”

“师父……”樊真却像是堪堪回过神似的,他站得浑身僵直,经沈落言一拽,双腿便顿然软得像是一滩烂泥,一串趔趄跌了开来,若非沈落言有力的手一直架在他的胁下,他如今怕是要猝不及防地瘫倒在地了。

“听见了。”沈落言有些不耐烦地回答,但终归心软,他将樊真扶到檐下,抬手抹了抹樊真面上那些纵横交错的雨水,将他乱乱糟糟贴在额间鬓角的头发拨到耳后去,又道:“从未见过你这副样子,只是一个人而已,至于将你逼成这般寻死觅活的模样吗?你在雨中淋着是后悔,可他未必会看,看见了也未必往心里去。”

“……”

樊真没有回应沈落言的话,可眼中显然黯淡下去的光色却是无声的应答,对于华清远,他自己究竟是何感情,对于方云白,他究竟又是何感情?他原以为年少朦胧的接近便可以称作喜爱,但到了现在,他才发觉对于华清远,这感情与从前全然不同。

他早便应该知晓的。可是若没有悔,也没有恨,他又哪里能够知道。

柳杯酒不以为然地笑了声,面上又很有些感慨的神情,但却少见地未再说些其他,径自去了房中找华清远与杨雪意说话。先前在军中时,他便早已听闻河洛地区已经不太平,他离开长安之时,两京收复,史贼投降唐军,但这天下哪有这样顺风顺水的事情。战乱未歇,再次反叛只是迟早的事情。

自洛道向西而去,沿着豫山古道而行,不久便能够到洛阳。他与沈落言甩下追兵不过日余,唯恐在此处耽误便将出现差池,如今只得早些将人催到安全的地方去。他瞧了瞧华清远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下了然,却仍旧交代道:“前些日子郁欣给我来信了,问你现在还好不好。她近来宿在青牛观,你若到了洛阳,她想要见你一面。”

华清远倏忽抬起了眼:“郁欣……郁欣师姐?”

“不错。”柳杯酒点点头,看着华清远眼里乍然一亮的光彩。郁欣一向与华清远最亲,师弟远行在外,远方的驿路早便因为战乱或多或少受到阻隔,而她却依然动用自己的许多方式寻着华清远的音讯,倒如同亲生的胞姐一般。

屋里正说着话,华清远便眼尖地看见门边摇摇晃晃地曳着一道小小的影子,他走近一瞧,方看见阿由躲在门后,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像是刚起。华清远朝他笑一笑,伸手将他抱进怀里,心下却不由得犹豫起来。

若回洛阳,他势必要与樊真分道扬镳,那这孩子该如何是好。

阿由许久没见华清远了,他是听见华清远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从屋子里传进来,方循着声偷偷跑了过来,却听得又要继续奔波,从四周人的表情,从华清远的眼睛里,他觉察到一些并不寻常的气息。阿由伸手轻轻悄悄拽住华清远的发带,粉团团的脸颊在纯阳子的鬓边亲昵地蹭了又蹭。

杨雪意回身收拾行装,匆匆而来,本就没什么细软,匆匆而去,似乎也不需要带些其他。转眼看见挂在华清远怀里不肯撒手的小孩子,便想得那日拿糖糕哄骗他吃的情景,便是笑了一下,而这笑很快便黯淡下去。

阿由见着他了,小心翼翼地唤了他一声。

杨雪意不想孩子还记着他,便应了,走近去摸他的发顶。

“孩子是由你带着么?”杨雪意见着阿由那垂髫的发带松了一边,便很熟稔地将带子解开,熟练地扎好,边问。

柳杯酒在旁侧哧地一笑:“我估摸着樊小先生想带他回万花呢。”

华清远看着孩子清澈灵动的眼睛,心下很是不舍。若没有阿由,他许是早就被那一路单独而行的孤寂压垮了,在那些没有尽头的日子里,他唯一的念想便是将孩子带回去,叫他不要再受战乱与生死的侵扰。

阿由眨一眨眼睛,悄悄地跟华清远咬耳朵:“清远哥哥,不是同阿真哥哥一起的吗?”

杨雪意听见了,也抬眼看着华清远。

童言无忌,阿由哪里知道华清远与樊真这两人之间的许多故事,华清远也没有将尴尬纠结表现给孩子,只柔声道:“到了洛阳,便不在一处走动了。你若是想要跟着我,便带你上华山去,若是要跟着……”话一顿,柳杯酒听出话里的难处,却也只是耸肩笑笑,径自出了门,华清远咽了一下口水,接着又道:“若是要跟着沈先生他们回万花谷,也不是不可以。”

“那我能不能、能不能先到阿真哥哥那儿去,再到你这儿去呢?”

华清远笑了,道:“江湖路遥,一经分离,怕是很难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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