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红)典狱司 作者:江岸/江淮沿岸【完结】(16)

2019-06-14  作者|标签:江岸 江淮沿岸

身子一阵颤。

我在想什么?扫一眼来宾满座,不记刚刚思绪卡到哪里了。抬起头在人群中找着,茫茫然我也不清楚在找什么。

又是一阵颤。

新娘走过来,轻轻把手覆在我手背上,偷偷掀起帕子,惊呼问道:“眼仁充血怎这般厉害?”

低头转着银酒杯,明晃晃,映着一双赤眼。

这感觉太熟悉了,毒瘾发作般,现下需要的是发泄,不知是什么激发了这些念头,颜色?酒精?声音?让我出去杀几个人,倒个斗,或者打一仗……暗劲儿捏上杯子,杯映人影变了形。那班拉乐的二胡声,靡靡不断窜进人的脑子里……一拉,再一拉……声音就这么窜出来了。

暴躁之气从心底腾的翻出来,腾的站起来,新娘受了惊,瑟缩在一边,惊恐的看着我的。

想伸出手将那该死的二胡声掐碎了先,然后……然后……

手停在半空,这是在这般情况下头一次脑子比身体快。

然后该怎么做?往常我是怎么做的?

座下唏嘘一片。

失态了。我突然意识到,放下手,正准备和下面的各位赔个不是,发现情况不对,周遭一片安静,银针落地都震耳。

身体里沸腾的血瞬息温和下来。

他穿过人群,一步一步的走来。身上还穿着末场戏服,带着妆,提着一根花棍,棍里中空夹着一刃快刀,再熟悉不过。

二月红。

原来这半晌都是想在人堆里找到你。

记忆在这时候变得相当模糊,待我反应过来时,新娘身下一片血泊,一动不动,如我期待的那般,血液里灵气散发开,刺的太阳x_u_e突突的跳。

早已听不清坐下何等喧闹,他收了刀,站在我面前。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失而复得的感觉。

看着他蓄长的头发,一面妆半面血,看似甚是哭了。这算哪般,别哭,我什么都给你,别哭,我不结婚了。

后面的人猛地扑上来将他制住,额头咚的撞在梁柱上,他也不挣,血顺着在柱子流下来,紧皱眉头。

心里的火气直往窜,上前将那些人挥开,急忙把他翻过身来,几日不见,身子消瘦了不知多少,靠在红木梁柱上。头面固不住的头发长长散了下来,妆混着血和眼泪,不狼狈,我真想告诉他,二爷,你真美。

我总算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了,这复得的平静和温和。

我捻起他的下巴,他看着我,,似是在叨念别人:

“我二月红,算个什么东西?”

酒楼外面不知哪个不识相的燃起了烟火,半明半昧的映红了他那张脸。那东西升到空中,霎时间爆出漫天祥云。

霜雪焉能见太阳

新春番外4

快要挨着房顶的铁栏窗户中透出一竖格阳光,“嘶溜”一声,一缕灰尘从狱顶的缝隙里扬了出来,二月红耳朵动动,睁开眼,直起身来,慢慢回头去看被光漆成软金一样的尘。

狱卒也被铁链的厮磨声惊醒,二月红发着怔,双眼无焦,高墙之外隐约爆竹声,细不可闻,像是来自狱外的梵音。狱卒回过神来,然后尊尊敬敬道一声:红老板,新年如意。

细尘落过阳光之后便隐没的身形,安静的坠落到地上。

“爆竹……”二月红皱着眉清清嗓子,又复回应道:“……万事如意。”

狱卒笑一声红老板好耳朵,若不是之前盘算着年关将至,便是听闻外间爆竹声,也不以为意。二月红软软的笑了笑,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耳朵,眼睛,喉管,说道唱戏这活,少一项都不行。

重新倚靠在椅背上休憩,狱卒多嘴一句:“躺回床榻罢,也能舒展舒展筋骨。”二月红摆摆手,一把沉甸甸的墨发垂顺在椅背一侧,背着昏昏沉沉的马灯,昏睡过去。

想来人若有事后眼,定拍着大腿晞嘘一番,恰新年当头的二月红,一句万事如意大过天,可偏生自己不得好过,知天命者来算算看,狱里人怎只剩不到两个月的活头可讨。

中间醒来一遭,俨然已是下午时候,狱卒见他四下张望,斗争良久,才含糊道张军座今儿个有请帖,戏楼听曲儿,大概是不会来了。

二月红诺一声,心不在焉的起身走了两圈,牢房也就巴掌大的地儿,铁链拽着也走不到哪里,狱卒很放心的埋头在桌上打盹,二月红拖着沉重的铁链,小心翼翼地搬来椅子叠放在张启山常坐的太师椅上,扶着墙爬上去,心里还暗叹,换做从前,这就是翻个跟斗就能站上去的活计。二月红身形很高,上去后稳住身子,铁链已到了最长限度,便垂着手臂靠在墙上。斜打进来的光温温的照在他的前额,眼睛上,深作呼吸,呵气化白烟消融进阳光里,舒服的闭上眼,弯刀片似得眼睫也沾染上一层光晕,打一片y-in影在瓷白无血色的脸上。

张启山推门进来时,看到的便是狱卒在下面不住的求情,二月红站在两个椅子上自顾自地轻声唱着一段戏,见他来了也无动于衷:

“说什么真龙下天堂,孤今看来也平常,

此去借来兵和将,带领人马反大唐,

唐室的江山归兄掌,封你个一字并肩王”。

平静完整的唱完最后一个字,二月红睁开眼。狱卒见张启山来了,膝盖都软了下去,连连做解释,说也不好生拖硬拽,站得高万一有个什么闪失真真担待不起,求了红老板很久他都只是唱,不予理会。张启山点点头,挥手示意他出去。二月红侧过头,那片光移在了胸口旁边的墙上,侧脸埋没在半明半昧的y-in影之中,安静的站着。张启山摸出烟来,环着胸靠在墙上看他,一时间牢狱里静的成了一场景。

待这支烟燃尽了,天色也沉降成昏昏晦暗一片,张启山沉着嗓子问道:

“怎么不唱了。”

二月红嗤笑一声,胸口都微微起伏:“红某人不唱戏了,忘记了?”

张启山抿抿嘴唇,你只是不愿给我唱罢了。

二月红瓷白的脸,连同鼻头,都给冷风冻出一道红来,一室沉默最终被屋外敲门声打破,张启山转身拉开门,接过一个布袋转身放在桌子上,身后沉重的铁门一时间就晾在那里。

头顶的裂缝里溜出了第二缕细沙,像是狱里小心的崩溃声,沙子落上肩头。

张启山从烟盒里咬一根出来,卷起两只袖子将连在墙面上沉甸甸的铁链打开,半蹲在地上将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铁链冰凉的让他攥了攥拳,这常常是踌躇时的动作,张启山屏住气,不由得将拳头放松,复攥紧,再放松,烟带着胸腔里的热气一齐呼出,眼睛都给熏着眯起来。

“二月红。”从布袋里取出大氅,二月红正过脸看着他,张启山喉结动一动:“披上罢,窗口灌冷风。”

二月红弯腰接过,披好衣裳,困兽般被圈在高地,月色从栅栏间打进来,海水似的拥到身旁,压着人喘不来气。

张启山看着那张半明半昧的脸,想来当年也是用这个角度看楼台上的人,一脸冷清,过去多少年,还是这般一尘不染,像是不会老去一样可怕的停留在原地。张启山猛地吸了一口烟,反手将半截烟蒂丢在地上,他屏住气系,抬起头看着二月红,张开两臂,说道:

“跳下来,我接你。”

二月红瞳孔陡然针缩,心里如大鼓般闷敲,细密的汗濡s-hi了掌心,胸口的跳动顶动的眼角都要泛红,下面的人用低沉的声音再次说道:“我接你,跳下来。”

像极了一尾红色的鱼,铁链做须,红衣化鳍,扎进沉稳而浩瀚的海里,张启山反手护着二月红的头,一手接住收紧他的腰,深深地皱起了眉,将脸埋在那人的肩头,发丝里,就像一场骨碰骨,血r_ou_相撞时才能停下来的相遇。

张启山垂着头,看着二月红的发顶,动了动嘴唇,觉着该说点什么,映着过年的景儿,像医生说的那样,总不能把事情想法全闷在心里。

“红老板。”张启山放在二月红腰上的那只手攥起了拳,浑身紧绷,开口时护在头上的手心里突然一动,二月红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张启山像是被枪抵着般,松懈了浑身的气力,只得叹口气说道:“......外间有烟火,带你去看。”

终究不是自己的方式,也罢,总会有好转的一时。但愿这般的煞费苦心,能换来哪怕一次双眼对视时的不再尴尬与紧张,哪怕一次再相见时颔首点头,而不是擦肩而过。

张启山知道身后的人定是盯着地面而走路的,不过即便那人的视线落在身上也是冷冷清清,只是忍不住对身后跟着一个对自己生命来说特殊的人而感到的舒服,所得到的那种感觉,跟着自己,对自己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皈依。

“张启山。”二月红停了下来,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看着他,皱起了眉。

二月红凶狠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同一张脸上写着同样的云淡风轻,所以温软的笑和有求于人时的样子都足够让张启山软了心,就是这般模样,总是在最后关头让人溃不成军。

张启山转过头,马灯摇着光,二月红呑咽一下,喉结上下滑动,又清了清嗓子:“我想说……”

张启山攥紧拳,有一种新鲜的预感和冲劲儿,即便不知是什么,即便那人不可能和自己有相同的想法,只是想想他主动同自己说什么,就觉得有难以抑制的兴奋。张启山微微屏住呼吸,只等眼前的人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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