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红)典狱司 作者:江岸/江淮沿岸【完结】(14)

2019-06-14  作者|标签:江岸 江淮沿岸

可有这优伶出家做和尚的先例?心不在焉的想着,到老做个出家人,洗洗墓里的秽物,听听佛经,清心寡欲,倒也知足了。

来了。

青衫布衣,不穿军装的模样,田家的青年一样,将那满腹诡谬藏起掖住,老老实实,平平淡淡,似在过日子。

戏子儿可不都活进了戏里么?唱多了,就进来了。年复一年,把那人情都看冷了。

这是认识张启山的第几个年头?罢罢,怎么他一来,反倒拘谨起了?不就是……不就是多了个观众么。

极恶之人有哪些个善终,莫不是他想要看完这辈子所有的戏罢。衣冠满座,万一哪天少他一个……嗟,净胡思乱想些什么,如何可能!

“红老板。”

“张大佛爷。”

“这一下筹得多少善款?”

“精打细算,够主持再修建一座小庙,当做了件善事罢。”

“善人,终有一天会得善报。”

端站在庙门口,毕恭毕敬双手合十,鞠了三躬。

一拜,求夫人身体可有所好转。

二拜,愿红家梨园世代昌盛。

三拜,祈太平盛世,安居乐业。

“都说我红二拜什么,不得什么。”

“不妨你来拜张大佛爷试试?”

“怕不要都拜反了才好。”

“说笑了。”

“可否问佛爷件事?”

“知无不言。”

“我佛修行,千步生莲,一莲一面,一面一缘,不知张大佛爷的缘面,我可见过多少?”

“一缘一念,一念一怜。张启山不过是个俗人,家国一面,你独一面。”

“何诺?”

“仅此对你,万万事,不骗不瞒。”

“穷边自足秋怀。又何必,平生多恨哉。

只凄凉绝塞,蛾眉遗冢;销沉腐Cao,骏骨空台。

北转河流,南横斗柄,略点微霜鬓早衰。

君不信,向西风回首,百事堪哀。”

一合折扇,反复在手心敲打,秋雨一场,淋尽人间百态。筚篥悲恸,怨女痴儿,又要变天了。

“我喜欢你。”

“啊?”

“我二月红,喜欢你。”

“何来……何来……”

“嘘……”

“……”

“就当今儿个这戏词罢,戏里人念词,无需当真。”

“……罢。”

其实人生就在你以为,和我以为中度过,大概误会就是这般得来的吧。错过不是错了,是过了。

“莫过悲痛,红老板,节哀顺变。”

“地底下躺着的那位可是我夫人,张启山,丧妻之痛,你如何能理解?”

“一介莽夫,丧父丧母丧手足兄弟,百味浅尝,还不曾体会过丧妻丧子之味。但于我来讲,二月红不死,情痛伤及皮r_ou_而已。”

“濡沫十年载,张启山,戏子情深不过如此。”

“你喜欢我。”

“我爱她。”

“比得上我爱你……?”

“你说什么?”

“没什么。”

“休要……”

“你早晚会听到,但不是现在。这两壶酒带给你,张某还有要事缠身,先行告辞。”

【九门提督张大佛爷,三盏天灯抱得美人归。】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祭。

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

一日心期千劫在,身后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班主,秋雨寒气重,披件大氅再出门罢。”

“不必了,赶场子,卸妆也不必了。说不好……就是最后一出了。”

正文番外贰

张启山

常德离长沙有多远?

168公里。

唉,就交代在这儿吧。就算把身上的伤缝好,弹片挖干净……也是废人一个。有些口子,医不好的。

下雪了……真是巧。从未以这个角度看过下雪,粗人一个,不会打比喻,就像是在下刀子一样,刀尖朝下下着。

这些日子真的累坏了,就这样罢,总算能休息了。

说是人死之前会将生前最想要看到的,都回放一遍,果真如此。

很久很久以前,他唱过。

【一月枝头低,二月新眉里。】

刚接到调任令时还犯过愁。湖南这地方,说起来半尴不尬,又是个烫手山芋。也不是不曾和上面协调过,可他们这般下电报:这地方,只能你来接了。

这下我知道了,我手里的兵太多了,多到他们不放心我了。

南迁时候,绥远下大雪,鹅毛大雪糊的眼睛都睁不开。漠北的清晨自有其凛冽独特之处,呵气都会带走身体里的热度。就这般急行了四十里山路,待到当午整顿时生生少了两千人。

或是冻死在半路,或是逃回了老家,与我无关。

刚下过雪,白雪覆盖了整个长沙城。一家戏园子的高墙底,站着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头儿,旁边立着白扎子,c-h-a满火红的山楂串。一嗓子吆喝叫卖,一枝从戏园子里探出的细幼的梨树枝,颤动的抖下一丛新雪,落在红山楂上。

马行速度快,却看了个清楚。

【三月梨园戏,四月红霞衣。】

长沙这地界确实比漠北暖上许多,养人的好地方。强龙没有,地头蛇虽有些根深蒂固,却也百年大家稳健有秩序的样子,据听说大都盗墓发家,也有洗白的,可这世道……染上了,便代代相传。分一杯羹的意愿也明显,八大家,关系错节,有些意思。

三月末,省长请去梨园看戏,说是花鼓戏为长沙一大特色,且听他细说来,那梨园现在的台柱子是位能人,什么都能唱上几段。不过若仅是如此,我又何必像个旧朝老太监似的,坐在那里听着过一下午糜烂的生活,只因他背底下一句话:红家班,长沙地下提督里,最细水长流的一支。

三百六十行,就属戏子最为薄情。

像这样的,不合作,就做掉。

倒是个漂亮的戏子,做掉真是可惜。

坐在二楼雅间,看着他在戏台一段段唱。俗人一个,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后来大鼓一敲,咚的一声整场都安静下来,小鼓密集如雨点般的骤降,他提气旋转起来,明黄色的戏服在二楼看来,简直是……旋转成了一朵……说来矫情,我不曾见过的明艳的花。再来一声大鼓收音,他仰面倒在戏台上,闭了眼,胸前喘着起伏着,桃红色铺在眼睑上,越靠近眼睫的地方越是深红。

真是好看,不枉这满堂喝彩。

他倏地睁了眼,视线直直的落在我这里。带着倦意,却掩不住属于一个正常人的清亮和明净。

【五月铁马骑,六月烽火急。】

再次与他接触时,在春末夏初。

逐渐融入这个南方的新环境,听他们柔软的湘语口音,吃他们口味清淡而精致的饭菜。

每日却过的提心吊胆,不单是与人打交道的心累,更多的是自己身体里压制不住的欲望。北方粗旷的环境实则更适合我这体质,生活的像南方一样精细拘谨反而被约束起来,更加激起了身体里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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