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也好奇。”
李承恩的思绪还沉浸在烛龙殿那段过往中,“嗯?”
“唐小婉被称为大唐第一美女,大哥你不好奇?”从前那个出入秀坊风流在外的人是谁呀。
“娶了媳妇的人就老实点。”李承恩敲他脑门一记。
“唉。”杨宁揉着前额,“……好歹我也是个大将军了,还这么敲,傻了怎么办?”
“我看你也没精细到哪里,睡觉,别多嘴。”
“唔——”
咕咕,咕咕咕,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鸟儿在晚间的林荫深处啼唱。
“夜莺。”
“啊。”杨宁盘着腿打呵欠,“大哥,你怎么今天老是提到‘叶英’?我说你和那位叶大庄主很熟吗?”
“……”李承恩完全不想搭腔。对牛弹琴,焚琴煮鹤,还有什么……对,夏虫不可语冰。
李承恩见过叶英的次数屈指可数,印象嘛,说深也不深,说不深也深。
曾受邀到藏剑山庄参加过名剑大会,当时,这位世家子弟年纪轻轻便铸就不世名器,可惜闷了点,难以接触,当家后对外都由弟弟叶晖出面。饶是如此偏他力敌意欲夺剑的明教两大法王,偏他反应比在场任何一位前辈都快。李承恩与秀坊的小七姑娘冲到烛龙殿营救各位掌门时,居然看到本来受困的叶英竟自行脱出,那雪白的发丝染了鲜红,倒衬出一身澄明,双目虽不能视,落剑极其果决……这是那位抱剑观花的西湖君子么?
是或不是,没人说得清、道得明。
他们擦肩而过,没有交谈,李承恩却在叶英身上闻杀意而不见暴戾,尤其在所有人都觉得九天之乱须从长计议时,独独一人干脆利落地说了那么一句话,豪情万丈,热血沸腾——
好个心剑,好个叶英,骨子里是不为人知一面。
李承恩是那时起对这位叶大庄主有了点不同以往的想法,但,也就是说说,毕竟一个远在江南,一个身在公门,大概不会有什么交集吧。
想罢,李承恩阖上眼闭目养神。
直到次日,他和杨宁在渝州一家客栈里打尖,遇到意料之外的叶英,才意识到什么叫世事如棋。
他们进渝州那会儿天还不是很亮。
蜀地多雾,到处灰蒙蒙的,青石板小路上只有彼此的马蹄声,杨宁在马上晃来晃去,一会儿挽起袖子,一会儿扯起前襟,李承恩实在看不下去,拿枪杆敲了敲离他不远的小子。
“你这是在当街示众么?”
杨宁晕头转向地晃晃胳膊,“大哥你看看,我被小咬叮了,好大包。”
李承恩抓过来仔细瞅了瞅,还真是左一块右一块,每个包都红肿不堪,“啧,我一点事都没有。”
“那是因为有我在舍身喂……喂蚊……”
“喂什么喂。”李承恩扯住他的马缰绳,“你往哪走?”
“我头晕,想吐……呕……”
有这么严重吗?
李承恩本来想在渝州稍事歇息就赶往唐家堡,眼下杨宁这样怕是要缓一缓。巧在遇到个打更的更夫,向他打探一番,才找到本地医馆。大清早扰人清梦最不厚道,亏了大夫宅心仁厚也没计较那么多,给杨宁一盒药膏叮嘱他勤抹着点。药膏冰冰凉凉,只涂了片刻,像有一团火在烧,辣辣的,杨宁呲牙咧嘴道:“幸亏我护住了这张脸,不然等回到洛阳,梦阳都认不出我。”
“年轻人,那是你抓破了皮,不然抹药膏也不会疼。”大夫哭笑不得。
离开时杨宁显然好了不少,他注意到身边之人始终面色凝重,咕哝道:“大哥,你这样子让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我得了劳什子绝症。”
李承恩瞥他一眼,“别胡扯,杨宁,你有没有想过,大军开拔到西南一带,有多少人会像你这样?”
“你是说……”
“自中原至南诏一路免不了在穷山恶水安营扎寨,s-hi地多疫病多蚊虫,有没事的,就肯定有水土不服的。”李承恩皱眉道,“我怕大军到时,没等跟南诏兵士动手,先躺下一片。”
“只要我杨宁还有一口气,他们休想染指中原!”杨宁有些乏力,仍极力攥着拳,“纵是入了无间也要爬出来。”
大唐魂,武者魄,小小病症算什么。
李承恩没好气道:“先省省力气吧。”不久前那个被咬得嗷嗷叫的人是谁,但好歹给他提了醒,大军需备足药品。
“吁——”
杨宁一停马,李承恩也随即凝神,前面有家客栈,被一群官府的衙役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杨宁低声道:“眼熟不?”
“外面马车上的标旗好像是藏剑山庄所有。”李承恩话音未落,客栈里传出一阵嘈杂,紧接着不少客人被衣衫不整地赶出来,一副又惊又怕的模样。
杨宁定定神,跳下马拉过来一名书生,“发生什么事啦?”
那书生惊魂未定满脸苍白,指了指客栈,“不晓得……这群当差的一大早就冲进客栈,说有杀人犯躲进来。”
杀人犯?
李承恩与杨宁面面相觑,“他们凭什么这样说?”
“当官的说是小老百姓敢说不是?”书生缩缩脖子,“虽然奇了……”
“怎么个奇法。”杨宁疑惑道。
“在下出来时听为首的官爷说找到了,回头一看,犯人居然是个住在天字号上房的阔绰主。”那书生一阵咋舌,“两位爷说稀罕不,哪有杀了人不跑,留在这里等官府抓的道理?再者……那犯人一行车马是昨晚才到,阵仗偌大,彩礼诸多,似是要去哪里迎亲,客栈上下谁没分到喜糖?岂有杀人于千里之外的?”
李承恩越听越不对劲,“莫非是藏剑犯事?”
“咦,至于嘛。”杨宁诧异道。
藏剑山庄是江南世家,名震江湖,这次来多半是为了接唐小婉到杭州,绝不可能招惹是非。
“嘘——出来了!出来了!”
一时间大伙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从客栈走出的人身上,对方微闭双目,一身金色衣衫,长发雪白如瀑,额角几枚花瓣尤为鲜艳。那么多人围观,谁也不敢说话。李承恩与杨宁远远瞅着衙役斥开一条道,带走了叶英——
没错,就是他,那烛龙殿一别没多久的藏剑山庄大庄主。
“以这群衙役三脚猫的功夫能抓住叶英?”杨宁百思不得其解。
“叶英不是被抓。”李承恩淡淡道:“没看到那群衙役都不敢靠近他?”应该是什么缘故令他自愿如此。
毕竟,任你功夫再怎么好,只要不是江洋大盗,只要顾虑祖上三代功名,就得承认一件事——
民不可与官斗。
“那怎么办?”
不等李承恩应声,客栈里又跑出一位俊俏少爷,容貌与叶英颇有几分相似,他遥望远去的一队差役,狠狠捶在廊下的柱子上,牌匾竟被砸了下来,摔个粉碎,老板心疼得两眼含泪。
“小叔……呜……他们为什么要抓大伯……”小姑娘偎在一旁不知所措。
“为什么?!”
……
当事人都不晓得的事儿,旁人更不明白,李承恩侧过身叮嘱杨宁,“你去找那位少爷聊一聊。”
“那你呢?”
“我找本地的参军喝茶。”李承恩面不改色地说。
“哈?这会儿去……喝茶?”
李承恩冷冷一笑,“早茶刚好。”
“大哥不是说要低调。”让六曹参军得知辅国大将军来此定会闹腾不休。
“我自有法子让他们对我‘视而不见’。”李承恩指了指那些无措的叶家人,“别让藏剑轻举妄动,我稍后会来找你。”
“好。”
早在十几年前,大唐就改十道为十五道,巴蜀一带属剑南道,李承恩曾在州府随军,见过地方六曹,这次也是他成为大统领后头一次重游故地,无暇感慨岁月如歌,他索x_ing直接登门。事实上那些参军大多忙于公务,谁也不晓得发生何事,乍然被召集在一处,每个人心里都七上八下吓了身冷汗,以为捅了大篓子。
李承恩微微抬眼,修长手指扣在桌上慢条斯理地轻敲,哟,上好金丝楠木,以为天高皇帝远,没人会发现不成?
“将军,下官们不知是何缘故……”
李承恩起身负手在花厅里转了两圈,背对他们缓言道:“昔日,李某承蒙诸位大人指教多有所得,今日微服到此是有两事。”
言罢,掌心示出一物,那明黄绳结下是条鱼形符契。
叁
兵甲之符,右在君,左在杜。
凡在朝为官谁不认得鱼符?当然,也没人能轻易持有它,一般而言鱼符分左右,右符由天子或兵部亲掌,持左符者多数为封疆大吏,两符会,战事起。六曹见到李承恩的鱼符为右符无不骇然——天策府的三千将士由大统领所辖,无须动用鱼符,他既怀揣此物,必要时可调动剑南道一带兵力,甚至生杀予夺先斩后奏,于是,一个个低了头,大气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