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如刀 作者:Adrian Kliest/浅池王八(一)【完结】(42)

2019-06-14  作者|标签:AdrianKliest 浅池王八

  “我……”叶锦城张了张嘴,却只能说出这一个字来。先前明明一切都已经在心中计划好,当陆明烛问起自己这事的时候,要如何说,如何告诉他。可话到临头,他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堵,那些汹涌而出的情绪堵住了喉咙,让他哑口无言,说不出一个字来。那个装着红豆的琉璃小瓶被塞到他手里,黏糊糊的血液散发着腥气,唐天越的手指已经痉挛着僵硬,血顺着手掌、指尖和瓶身不住地滚落,明明已经送到他手心的瓶子,唐天越却怎么也放不开,不知道是因为不由自主地抽搐无法松开,还是因为粘稠的血将它粘住了,抑或是因为那到死也不能忘记的牵挂和不安?瓶子落到地上,银制的塞子被碰落,那些玲珑的红泪滚落一地,他哆嗦着,哽咽着,用僵硬的沾满鲜血的手一颗颗地拾起来装回瓶中,血渐渐凝固,冷下去,身边唐天越的身体也逐渐冷下去。

  叶锦城陡然回过神来,陆明烛还擎着那个小瓶,沉默地望着他,等他回答。

  叶锦城顿了顿,陆明烛看见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

  “……什么也不是。这是……别人的东西,我忘了还。”

  他瞧不见陆明烛的神色,看不见他脸上的波动。陆明烛沉默着,半晌才慢慢放下了手,叶锦城听见他轻飘飘地哼了一声,抬手将它丢到锦被上,叶锦城下意识地两手抓住陆明烛腰胯,却被陆明烛反手一拧,将他两只手腕按在榻上,随即陆明烛抬起腰,缓慢地从叶锦城身上抽身下来,他也不管前端还犹自硬挺着,只是冷淡地转身在榻沿坐下,竟然就忍着不去抚弄,一手拢了裤管来套上。

  “……不做了。”

  叶锦城愣愣地看了他一刻,才猛地翻身坐起来。陆明烛已经系好腰带,站起来离了床榻走到桌边去倒了杯茶,举起来喝了一口。

  “明烛……”

  “睡吧。我去看看你师弟。”

  “明烛,你听我说……我不是……不,那个不是……”

  “那是什么?”陆明烛转过身来,双手抱在胸前。叶锦城看见他褐色的眼睛眯成两条线,里面闪烁着微妙的情绪。他明白陆明烛是真的在生气——为了自己的不守信,说好告诉他的事,却一再拖延。陆明烛是在为了那个白竹告诉他的以前的情人难受,叶锦城十分清楚——不枉自己处心积虑许久,陆明烛这样在意,显然是已经再也不能忍受自己对他有一星半点的分心,他想笑,他明白自己此时其实应该笑,可是胸口却不由自主地涌动着不安的惶急,因为陆明烛隐隐压抑着的愤怒,叶锦城明白自己完全可以按之前的说辞说出口来安抚他,可一种他自己也不能解释的情绪蜂拥而出,将他逼得说不出话——他打心底里不想说出关于之前的一星半点,尽管知道自己可以编出一套说辞来告诉陆明烛——他甚至早就已经编好——可又不知为何,打心底里不想用编出来的说辞告诉他。

  是了,是了。这是为了天越。如果用编出来的那套说辞,是对唐天越的侮辱。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惶急不完全是因为唐天越,也没有精力细想——其实伪装了这么长久的时日,跟所有他做过的事比起来,再添上这一点点已经可以算得上无关紧要的欺骗,又算得了什么?可不知为何,却只是一味地不想说,说不出口。

  “明烛……明烛,”叶锦城翻身下榻来,顺手套上衣服,“你听我说,我不是不告诉你,这个……我本来想挑个合适的时间告诉你——”

  陆明烛却侧身踏了一步,轻轻松松地从叶锦城身边闪到桌子另一侧,抬起头来看他。

  “……我有很多话想问你,”陆明烛微微侧着头,重复了一次道,“我——一直有很多话想问你。叶锦城,我总想着,是我先倾心于你,大约就没有资格要求什么,许多话,我不问,你也就从来不想跟我说。我总想着,”他微微笑了一下,抬手拨开滑落到眼前的一绺卷发,叶锦城看见他之前的温柔与包容消退了下去,那是隐忍锋芒许久之后终于亮剑的神情,让他想起枫华谷,那个分区战场的指挥陆明烛,“……你x_ing子就是如此,这种事情不能勉强,我不问,总有一天你会试着开始接受,自己告诉我……”他叹了一口气,“可是我等得也太久了,嗯?”

  叶锦城没料到他突然这么直白地锋芒毕露,心里猛然间怦然乱跳,一瞬间他几乎以为陆明烛已经从里到外把他彻底看了个透,只等着他自己露出马脚。还好这慌乱的想法只是一瞬,他很快冷静下来,陆明烛还抱着手臂侧头看他,眼睛里虽然闪动着愤怒与玩味的神色,却并不是恍然大悟后的勃然与恨意。叶锦城迅速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试着开口叫他。

  “明烛,不是,你好像有什么误会——这样,明日挑个合适的时候,我跟你解释……”

  陆明烛懒懒地抬了抬下巴,指向床榻。“那个呢?留着旧情人的东西,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还能顺便想着以前,一举两得,嗯?”

  虽然是冰冷的语气,可叶锦城已经听出话中挡也挡不住的酸意,他心下立时安定下来。谁知陆明烛接着开口,叶锦城从没听见过他这样尖刻直白的语气。

  “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连我想亲你一下,你都不让,嗯?”陆明烛微微一笑,“更不用说你我都是男子,我一直甘愿让步,你觉得理所当然了,是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许多事情我都不想争,就像我同师妹说的,这江湖之大,纷争太多,长此以往,实在是太累了。这些原本都无所谓,只是……我竟然没有想到,你直到如今,都什么也不肯说。若不是白先生告诉我,我现在恐怕就像——”

  “——够了!白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叶锦城猛然出声打断,陆明烛似乎有点诧异,斜着看他一眼,只见叶锦城一手抓着桌沿,手背上隐隐青筋暴起,像是竭力抑制着怒气,“我叫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

  “白先生是胡扯?”陆明烛一声冷笑,“我都看见了的东西,你照样不是不肯承认!”

  陆明烛表面淡然,不紧不慢地说话,其实心里乱成一团。他明白这不像自己,曾经自己是个从里到外都冷静的人。在战场上也好,在处事中也好,那种像大漠沙狼一般的直觉一直是引以为傲的本钱,虽然看起来x_ing格温和,可其实是为了锋芒毕露时伤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如今在叶锦城这里,这种优势却在慢慢消褪,他厌恶自己这样,尽管竭力维持平和的语气,没有吵闹,可仍旧像是拷问情人的妒妇一般。

  叶锦城似乎是竭力压制着怒意,想要解释,可是一抬手却不小心将桌上的一个茶盏带落下来,清脆的碎裂声骤然响起,同时刺激了两个人。叶锦城猛然抽身离开桌子,扭头森然道:“明烛,你还有脸说我不信任你,不告诉你任何事?若不是我求着你来杭州,你大概也是不打算来的吧?是打算及时行乐,好聚好散,还是别的?白竹……白竹……”他压抑地重复了两次这个名字,突然一抬手将另一个茶盏也扫落在地,猛地拔高了声调,“……你同他才见过几次面?!他说什么你都信!你宁可信他,也不信我,是不是?!”

  “你……你!”陆明烛没想到他这样也能反客为主,无理也能生出理来,仿佛他才是受了天大委屈的那一个,不由气得张口结舌。他病了将近两个月,之前先是忙得天昏地暗,却在教中诸多受气,师妹与他意见相悖,分道扬镳;更兼忙碌数年,一朝却被剥夺职位,纵使本来有隐退之心,也断然气愤难平。偏偏此时又病倒,病中深恨自己无力,一直郁结于心,仅指望着到了杭州,叶锦城能彻底以诚相待,如今却听见这番话,一时不由得怒极攻心,反手抓住另一个茶盏用力向叶锦城丢过去,叶锦城一偏头躲开,那茶盏直砸到榻沿,摔得四分五裂。陆明烛一手握住另一个茶盏,正待再掷,突然外间传来一声床榻嘎吱的响动。

  两人立时愣了,立时想起叶九霆还睡在外面,他俩这么一闹,不知道被听了多少去,像是猛然被惊醒了般一前一后走出去。外面锦帐低垂,叶锦城走上前去一手掀开,却见叶九霆侧身躺着,虽然睫毛微微颤动,可呼吸平稳,显然是没有醒。他松了口气,转头去看陆明烛。

  陆明烛皱着眉看了叶九霆一眼,目光重新移到叶锦城身上,随即嘴角只是不出声地挂起一个冷笑,转身拂袖而去。

  叶锦城被他一笑笑得心底发虚,愣了好一会儿才赶紧奔回房间穿好衣服,随即追了出去。

  (三十)

  叶九霆听见楼下传来叶锦城带上大门的声音,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他想翻个身,腰却痛得厉害,思及叶锦城方才的话,再想到方才听见的瓷盏碎裂的声音和二人的争吵,心里不由得砰砰乱跳,好一阵才返过神来。叶锦城与陆明烛争吵的话一字不差地落入他耳中,叶九霆从小在万花谷就被人指指点点,十分懂得人情世故,方才两人说的话,虽然有些东西他听不懂,可隐隐觉得二人的关系不一般。他本以为陆明烛只是大师兄的朋友,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简单的状况。叶九霆小心地挪了挪脸,拉高了被褥扯到鼻尖上面,只露出一双大眼睛不安地眨动。虽说他确实听不懂他们二人争吵的内容,也无法准确地明白这超越朋友的关系是什么,可似乎是天生的直觉让他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情,叶九霆觉得脸颊发烫,不由得深深浅浅地出着气,那药油的效果似乎过了,腰上又痛起来。叶锦城的宅子里下人被调教得十分乖觉,听见这么大动静,也并无一人前来探头探脑,叶九霆也不想叫人,只能咬牙竭力忍耐,一面转念思索方才听到的话。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房门突然一声响,下意识地睁眼去看,只见陆明烛走进来,借着微弱的一盏烛火,叶九霆瞧见他脸上还带着不悦的神色,修长锋利的眉头紧紧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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