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作者:江亭【完结】(24)

2019-01-26  作者|标签:江亭

李孜想起这件事来。李孜的n_ain_ai过世后公墓已经没有位置,老太太就没能和老爷子葬在一块儿。但是李父想着老两口分开来总不太好,还是要把墓放在一起,在下面也好有个伴儿。李孜赞成这件事:“我看可以。清明前赶紧把这个事情办了,公墓环境还是差一点,n_ain_ai那边虽然贵,但是环境好。钱我可以出一些没问题。”

李孜的叔叔在旁边撺掇:“你爷爷当年留的那套老房子还没处理呢。”

李孜莞尔:“我爸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呗。”

叔叔啧声道:“那不是这个道理,我们几个兄弟都是你爷爷的儿子,房子怎么能让你爸一个人处理呢?好歹我们也有份啊。我跟你说,最近那个地方要开发工业区,政府征地,能补好多钱的。咱们商量商量补偿款的事儿。”

李孜皱眉:“我没听说要拆迁啊?”

“不是政府拆迁,是房地产开发商。”李父说:“那房子是要留给我们家李孜的,你别想。”

叔叔说:“大哥你这就不对了,爸爸走的时候,钱都给你们家李孜了。现在房子还给他,你让我们几个怎么办呀?和着就你们家李孜是孙子,我们家几个不是?”

“你们几个平时有管过他吗?上次修坟是李孜一个人花钱修的,妈妈葬在私墓也是李孜出的钱。我们少花过一分吗?你们呢?”

叔叔说:“你们当初修坟也没跟我们商量过呀。本来好好的要花那么多钱修坟干嘛呢,我还提出来过不用那么破费。谁也没逼你们花钱不是?”

这话说得诛心了。李孜嗤笑,指着老爷子的遗像:“大过年的您这么当着老人家面说不太好吧,爷爷一辈子不容易,我做孙子的能孝敬一点就孝敬一点。我体谅您口袋不宽余,但是我觉得吧,人没能耐赚不到钱也罢,可要是再没良心,伤死人的心就是造孽了。”

叔叔登时脸色就僵了:“你怎么说话的你!我好歹你是长辈!”

李孜冷冷地呵斥:“我现在就这么说话!老爷子的东西谁都不能动!谁要动第一个从我这儿过去再说!”

他这口气是当家作主的架势,愣是震得在场的没人敢说话。

李孜本来因为祭祖而暖和一点的心情当下又没有了,他狠狠啐了一口。

这他妈cao蛋的日子。

而广州今年是暖冬,还是两件衣服就能对付的天气。

崔爱华原本是很得意的,杨学海还不是跟着到广州来了,大半辈子都是他定主意她一句不敢有异议的,现在人还不是乖乖跟来了。同事羡慕她,人家都是嫁j-i随j-i嫁狗随狗,他们家倒过来了,崔爱华福气好呀,男人跟着她跑。她算是扬眉吐气了。

但杨学海没找到工作,他在这个大城市里四处碰壁,如陷囹圄。出租车公司根本挤不进去,连公交车司机都不招聘他这个年纪的人了。他算算自己身上别无长技,又不甘愿沦落去工地上做苦力,所以在崔爱华租的屋子里一天天耗着。崔爱华工资不高,生活成本却整整翻了一倍;杨壹转学没有本地户口,借读费高得吓人;崔爱华眉头皱着,连出去外面吃饭都不愿意带杨学海去,她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丈夫,万一人家问起来,连在哪高就都答不出来。

熬到了春节前,崔爱华因为工作忘了督促杨学海买火车票,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买不上了。她想把父母接到广州来过年,杨学海为这事又和她吵了一架。崔爱华忍不住酸他,我就让你干一件事去买票你都没干好,这么大年纪了我还要厚着脸皮找我妈要钱!

杨壹躲在房间里恐惧地探出头来偷瞄,杨学海瞥到她责怪的目光,反驳的话在嘴巴里一句都说不出来。他坐在小出租屋里坐了一晚上,最后一支烟抽完了,他下楼打了个车到火车站,买了一张大年初一早上的票。他想,算了,回去吧。

第18章

过了年李孜就三十六了。他生在年初,正好生在惊蛰这一天。

惊蛰是要打雷的,春雷滚滚,万物惊动,人间从漫长的伏土寒冬中苏醒过来。李孜恰好生在惊蛰的第一声雷后,帮着接生的护士把孩子抱给母亲看,说你这孩子机灵,多会算日子,他来了春天就来了。他母亲心里很高兴,看着孩子两眼滴溜溜地转,对世界充满好奇,谁也没想到家中独子两岁半那年会得黄斑。

“家里治这个病花了不少钱。我爸本来有个机会能出去打工干活的,为了照顾我留下来了,后来一辈子也没能出去。没用,还是瞎了。那时候穷得叮当响,我印象里有几年冬天冷得断电断水的。我妈整天把屋子里门窗关着,蜂窝煤烧完了重复再烧。有一次她洗头发把那个炭盆放到厕所里面,差点一氧化碳中毒,我爸把她抱出来又掐人中又做人工呼吸。”

“以前条件都不好,我们村小孩到人家家里偷甘蔗。我上初中前都是穿拖鞋,没一双像样的鞋子。现在的人体会不到了。”

计时器响起来。李孜拍拍裤子上的瓜子壳儿站起来,笑道:“要感谢国家,感谢改革开放。”他招呼郭绥:“小郭,把我办公室那盒酥饼拿过来给张老师。”

客人从床上爬起来:“哎呦,这么客气。”

“节前就想给你拜个年,结果你走得那么早,我等到二十一还没来,小郭说肯定是先回去了。我就心里一直惦记着。家里带回来一点小吃,拿回去吃呗。”

他年初一就给大部分老客户都打过拜年电话了。客人知道他一向周到,也不拒绝:“让你服务还拿你东西,你看看,我今天什么也没带。”

李孜把人送到门口:“那是,老来我这儿花钱,我肯定讨好你呀。”

他笑着等人脚步声远了才转身往屋里走。

深春还是凉,门口站一站风就往毛衣的针角里钻。

转头还没走一步,他突然回身,没躲过身后人发难。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道没有他想象那么大,大约只是想轻轻拍他一下,落在肩上的时候已经很温和了。

李孜面不改色:“哪位?”

来人没说话,肩膀上的手摸到耳侧,顺着右脸往下,隔着耳鬓细碎的头发磨蹭脸颊。这是双男人的手,粗糙厚实,指节凹进去的部分有几处细小皴裂的伤口。李孜心脏漏跳一拍,脸色立刻就变了,他双腿都有点打颤,嘴唇哆嗦:“杨学海。”

杨学海突然剧烈地咳嗽,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他似乎笑了一声,很微弱,要不是李孜听觉比健全人敏感也许会漏掉。李孜连忙伸手往前摸,把人扶好:“小郭!水!”

郭绥一阵小跑端着纸杯子出来,不明就里:“杨先生回来啦?好久没见了。”

“行了,你该干嘛干嘛。”李孜脚边踢到了什么东西,带小轱辘的,像是个行李箱,而且很大。李孜以为他刚从广州回来:“刚下火车?”

杨学海喝了水,嗓子还是哑:“谢谢。”

李孜抱臂:“老大不小了,少抽点。”

杨学海沉默,突然说:“我离婚了。”

李孜吓了一跳。杨学海说:“能不能借你这个地方睡两天?我租了房,但是上任房客还有三天时间才能搬走,临时找不到个地方住。不用床,你办公室的沙发就行。”

李孜觉得他有点不一样:“你房子呢?”

“给我老婆了。”杨学海有点苦涩:“壹壹跟她,一个女的自己带孩子没点钱哪行。”

李孜笑得恶毒:“人财两空,可以呀杨学海,你出息了。”

杨学海仿佛听不见他的嘲笑,恳求:“我就睡两个晚上。”

李孜踢了踢他的行李箱,趁火打劫:“行啊,给你张床,一晚上一百。”

杨学海很高兴,搓搓鼻子:“哎,好。”

李孜轻哼,甩了条毛巾给他:“洗个脸,自己找个空房间。我没工夫管你。”

下午客人不是很多。有师傅在做艾灸,屋子里一股淡淡的Cao药味儿,闻一会儿觉得精神很放松。杨学海从洗手间刮了个胡子出来,看到郭绥在厨房里折菜。他走过去:“要帮忙吗?”

郭绥回头,笑笑:“不用不用,哦,微波炉里面有热牛n_ai,老板让我给你热的。你喝。”

杨学海打开微波炉,牛n_ai有点烫,他低头看纸盒子里晃荡的白色液体,又放下。

“你们老板最近还好吧?”

“挺好的呀,生意不错。”郭绥把水龙头打开,水流哗啦啦的:“上个星期生日还请我们几个下馆子来着。”

“他上个星期生日?”

“嗯,惊蛰嘛。”

杨学海点头:“时间过得真快。”

郭绥折好了菜:“哎呀,没姜了。忘了买,我出门前还提醒自己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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