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这个时候会是谁？穆玄英纳闷，起身走到玄关，问道：“谁？”
门外沉默了一阵，才答应道：“玄英，是我。”
穆玄英：“……”
莫雨熨好了衣服，将平整的衬衫叠好，搭在手臂上。他懒散地靠在客厅门边，没有更近一步，就保持这样的姿势和距离同穆玄英交换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眼神。
穆玄英收回目光，低头审视了一番自己的衣着，确定该掩盖的痕迹都遮得严严实实，才将门打开。
屋外的人与他对视，露出不自然的笑，连语气都显得僵硬，“呃……是这样，我爸妈……让我给你送点广州带回来的特产。拨你的手机，没打通，还以为你在学校……没想到过来碰碰运气，你还真在家。”
穆玄英倒是一派随和淡然，微微笑着，问道：“表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门外的人，正是穆玄英的表兄柳思钦，大舅家那位在新西兰留学的儿子。现下正值学校放暑假，假期悠长，却是他这么几年来，第一次回国探亲。
“前天。”柳思钦答道。两人多年未见，又鲜少联系，终究是生疏了。
“你……”柳思钦看到穆玄英梳着一丝不苟的发型，却穿着可爱的居家服，觉得有些滑稽，又不好意思笑，便指指穆玄英的衣服，耸了耸肩——这是他几年留洋生活学来的习惯动作，“你这是？”
穆玄英挠了挠脸颊，无奈道：“嘿嘿，我下午有个学术会演讲，正在准备行头。”
柳思钦：“原来如此。”
穆玄英见他提着两个大口袋伫立门外，大约还在思考接下来该说些什么，而口袋里是大舅为自己带回的特产。
默默地叹了口气，穆玄英伸出双手接受了那些礼物，帮他减轻不少负担，又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别光站着，快进来坐。”
将柳思钦迎进门，穆玄英给他拿拖鞋的时候，问道：“舅舅和舅娘怎么没来？”
柳思钦道：“我爸的身体这两天有些不大好，所以他们昨天直接回了镜湖镇。我今天一早再过来的。”
穆玄英微微皱眉。
换好鞋，柳思钦抬起头来，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两人对视一眼，便如同过了一招。这人长得很好看，身材高挑，虽站没站相地歪着身子靠着门，目光却说不出的锐利，即便没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仍然令人难以忽视他的存在。
穆玄英知道他的表兄在打量莫雨，便介绍说：“莫雨哥。”却没有为他解释更多。
莫雨依旧拿着穆玄英的衬衫，另一手则揣在裤兜里，这样的姿态让他没空握手。柳思钦自然也看出对方的冷淡，而没有主动伸手示好。
穆玄英无奈地投去半是责备半是感激的目光，意思是别把气氛弄得太僵。他知道莫雨对于自己过去遭受的委屈耿耿于怀呢，自然为之动容。
莫雨给穆玄英面子，便对柳思钦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去客厅坐会儿吧，晚点儿和我们一起吃午饭怎么样？”穆玄英说道。
柳思钦心想还有事和穆玄英商量，便没推辞。
路过客厅旁的卧室，柳思钦不经意瞄了一眼，有些微怔愣。穆玄英走在他前面，背对着，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而莫雨都看进眼里。
两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莫雨还站在原地，又深深望了他们一眼，便识趣地转进卧房里，还关上了房门。
柳思钦留意到他的离开，又有些出神。
“这次回来呆多久？”穆玄英问道。
“啊？”柳思钦回过神，说道：“过几天就开学了，买了下周三的机票。”
穆玄英嗯了一声，便没再多问。
其实他们之间已经许久无话可说了。这些年来，穆玄英不只一次地骗他的大舅，说和表兄经常在网络上联系，时常视频聊天。那都是哄人的话。他确实偶尔通过QQ或者EMAIL联络对方，却从未有过即时对话。柳思钦即便在线，哪怕能立刻回复，也会故意隔了一阵才回他的信息。他在刻意地回避，确切说，是逃避。因为愧疚，所以才要努力地逃避着。
穆玄英很早就明白这一点。因此，今天柳思钦亲自来家里拜访，他便能猜出一二缘由来。
柳思钦见穆玄英半晌也不说话终于还是忍不住，打破了僵局。
“呃……那位”柳思钦望了一眼关闭的房门，问道：“就是来合租的房客？”显然，他听母亲和外公提起过莫雨。
穆玄英却没有回答。因为莫雨不是房客，但他又不愿意同他说明白。穆玄英也望着那道关闭的房门，想起当初，莫雨为了帮助他，骗自己与他合租的事情，嘴角情不自禁向上弯起，露出浅浅笑容。
柳思钦刚好回过头，那笑容就这样映入眼底，他总觉得自己看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
穆玄英也冲他笑了一笑，说道：“你等我一下。”
穆玄英起身走进隔壁房间，那是他父母的房间，也是他现在的卧室。柳思钦的目光随着他的背影看去，屋内的情形一览无遗。窗户大开着，新鲜空气涌入，窗边的帘幕被冬日带着冷意的风阵阵撩动着。
不一会儿，穆玄英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张银行卡。
他重新坐回沙发，将银行卡递给柳思钦。
“这是？”柳思钦心中有一种预感，不知道该是感动、为难还是更加愧疚和害怕，或许都有。
“我从莫雨哥哥那里收的房租。这里面有三万块钱，一直是我给大舅存的。布加氏综合症患者不能太劳累，医生建议尽早做手术。但你知道，你爸总是顾虑你的留学生活，一直不肯多花钱，当时割肿瘤时，他连医药费都舍不得，宁可保守治疗。正好这次你回来，去劝劝他，别再拖下去，把手术做了。”
柳思钦不敢去接这张卡。他确实是来寻求他的帮助，但是，没想到被穆玄英抢先一步，反倒把选择题抛给了他。
几天前，他同父母商量，想毕业之后留在新西兰工作，想拿绿卡，想移民，不再回来。满以为双亲会全力支持他，却不想父亲不同意，态度又坚决又倔强。他一方面觉得父亲当了一辈子的农民，见识太短，一方面又想到父亲劳碌一辈子，累出一身病来，甚至昧着良心做了亏心事，也全都为了他。
他想，若是在新西兰站稳脚跟，有光明的前途在等着他。到时候他移民了，就把父母也接过去享福。但是，目前一切都是一张画出来的饼而已。他刚在新西兰错过一个OFFER，还很沮丧。他甚至还没有毕业，自然没有足够的底气向他的父母许诺。就算真的能做到，他的父亲愿不愿意离开也是个未知数。
于是，他想到了穆玄英。这个从小就寄养在他家的表弟，善良、心软、言出必行又容易被说服。只要能得到穆玄英的一个承诺，他便可以毅然地飞往地球的另一半，全力以赴地奔向他所向往的生活。
穆玄英终究没有给他承诺，却给了他一张卡。三万块，不算多，却是穆玄英如今能给出的所有。
穆玄英听了他的苦恼与踌躇，为此而唏嘘。他断然做不出毁人前途的事情，但是眼前的人，也该为他的家庭有所担当了。
“表哥，你们是我的亲人，毋庸置疑。我会尽我的一份责任和孝道，也愿意赡养他们到老。但我永远代替不了你。”
柳思钦：“……”
“你看，我劝了大舅这么久，让他早点做手术，他总是不肯。但是你的话，他一定会听。”
“……我、我只是……”柳思钦嘴唇颤抖，似乎急着辩解，却又犹豫动摇，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穆玄英抬手捏了捏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你再仔细想想，也再同他好好说说。”
柳思钦便明白了穆玄英的立场。
72 命中注定
中午，三人一起吃了顿饭。因为柳思钦的缘故，这顿饭并不如往常热闹，气氛显得沉闷。
穆玄英倒是一直劝柳思钦多吃一点，颇有些自豪地宣扬着莫雨的厨艺，“这可是雨哥的拿手菜。诶，不对，每道菜都是拿手菜，就没有不好吃的。”
柳思钦的目光在莫雨和穆玄英之间来来回回，最终默默地吃饭。不知是若有所思，还是仍在烦恼自己与父亲的分歧，情绪始终不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