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 作者:玄衣朱裳/扶他柠檬茶/千年一页/蓝底白花【完结】(40)

2019-06-13  作者|标签:玄衣朱裳 扶他柠檬茶 千年一页 蓝底白花

  他唤侍候人过来。这些人都是一起长大的,也一起随他离开了海境。欲星移也就想泡茶闲话一会,或是摆弄摆弄琴弦。众人皆在,可惜少了一个人,送凝珠回海境了。

  “去得好快。”他打开茶叶罐,亲自挑茶,“不是说后天才出发吗。”

  侍候人说,“他觉得最近不太平,就早些出发了。”

  “……‘他觉得’?”

  “他出发前未同公子报备么?”

  欲星移眉头皱着,觉察到不对。这个人是自作主张出发的,甚至没有和自己说一句。

  那人走了并不算久。他命人循着痕迹去找,大概过了一个时辰,那个人被其他人带回了北宫。像是知道辩解无用,他没有说一句话。

  从他的身上,找到了凝珠和许多文书。这些文书都是北宫书房中的墨家书文,本身没有什么价值,但却能证明欲星移的九算身份。

  “你想把这些带回去?”欲星移望着这个跪在堂前的人,放下了手中的文书。默苍离随后也到了,倒是没问什么,只是坐在旁边看。

  幕后是否有主使,谁是主使,为何背弃主人……无论问什么,这侍候人都不再回答,不到一刻的时间里,看守他的人稍有放松,这人便触柱自尽了。

  身边的侍候人中,只有这人是鲛人一族的。鲛人内部也分三六九等,他出身很好,虽然不及欲星移这般显贵。外部的收买极难,只有一点,那就是他希望推行的变革。

  鲛人不会赞同那场变革,甚至不惜以血的代价,提前将欲星移的九算身份告知海境。

  而鲛人之外的呢?在他身边的侍候人,除了鲛人,皆是下等贵族的宝躯之子。变革中,宝躯一族的利益受到的冲击同样不会太小——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欲星移看向了那人。默苍离摇了摇头,只留下一句话。

  “——你自己带来的人,自己看着办。”

  庭院中,月色落在那具尸体上。鲛人死后,尸身也恢复鱼尾,鳞片黯淡无光。他找来墨家的侍卫,让人以失足坠楼的理由带去厚葬;鳞族的侍候人依然还在庭院中,诚惶诚恐。

  欲星移让他们入内,不知谈了什么。过了片刻,那人见他走进书房,神色一如既往。

  “料理完了?”

  欲星移点头,“我让他们所有人带上凝珠,一起回海境了。这两天,我会重新选些侍候人。”

  “我以为你会动手。”

  “连他们都信不过,将来如何让别人信我。泄密的后果也并非无法承受,让他们回去,总比留在这里要好。”

  他坐下,手上还拿着一杯茶。茶水凉了,连带茶香也显得苦涩。窗外月色清明,合著秋夜白梨花,无声无息地落了。

  欲星移忽然说,遇到这种事,你会如何?

  默苍离说,杀之以绝后患。

  欲星移问,如果那些人中有我呢?

  他手中的笔微微顿了,却继续写了下去,什么都不再说。.

  “如果真的有我呢?”他按住了默苍离执笔的手,月色映入鲛人剔透的双目,明亮好看,“出去走走吧——今晚的月色梨花都很好。老四离开前,把他的琵琶留在我这了。就当是……最后送他一程。”

  幕四十五

  北宫内,白梨花如雪云似的开着,落得一地霜雪。他抱着那把镶紫檀木琵琶,一路走来,琴弦落满白花。

  欲星移坐一地白花,随手拨弄琴弦。他不善琵琶,倒是那人,一直没说什么话,此刻却将琵琶抱了去,弹了半曲关山。

  若今日我没让人追他回来,是否就如你所愿?他问:我忽然让众人小聚饮茶,这件事情,你是算不到的。

  默苍离说,你不是说过,要自由心证。

  欲星移说,这次,我要诛心之论。

  那就不必再说。

  死去的鲛人如何能将变革知晓得如此详细,甚至知道带走什么文书,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不必什么自由心证,这些疑点加上默苍离的反应,足以说明幕后指使是谁。

  琵琶被放下,白梨花浅浅覆在琴上。面前的这个人仿佛乍然陌生,却又似乎比什么时候都要鲜活;欲星移看到了某种失控,尽管只有短短刹那,但是这一刹那的默苍离,彻底地随心所欲。

  如同最严密的压抑,压抑了那么多年,压抑了那么多曾经鲜活的感情,无色的世界里只余最后的水蓝之梦,为了留住这个梦,压抑的力量第一次出现了某种裂痕。这裂痕疯狂地在扩大又被疯狂地闭合,什么痕迹都不再留下。当这一刹那过去后,这个人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压抑住了所有的疯狂。

  还会有下一次的失控吗?那个属于人的默苍离,拥有和其他人一样的渴求,希望爱的人永留,希望恨的人皆死……这么多年唯一的一次失控后,又被另一个怪物压制住了。怪物告诉他,没有什么恨的人或是爱的人,所有的人,你要一视同仁。

  怪物会放过人一次,两次……可能有朝一日,当人再次失控时,它就会觉得不耐烦,会觉得这个感情鲜艳的半身不过是个麻烦,然后将他撕得粉碎。

  述职期间,九算住在尚贤宫内。除了欲星移,其他人都住在南侧。他原本在那里也有居所,空着也是空着,就给了沐摇光住。学生哪里敢住,还是住在弟子房里。

  下午,凰后就听人说,欲先生过来了。

  欲星移难得过来,还是挺客气的,让人通报了,还带了例行的见礼。凰后正靠在榻上,绒扇掩着红唇,看着帘外的蓝色身影。

  你会来,倒是意外……他让你来的?

  我真是做人失败,又不是钜子让我往东我就往东。过来找你说个事情。

  凰后的居所内,焚着浓重的黑香,那味道甜腻炙热,乍闻只觉得难耐,但是闻得久了,却叫人离不开这气息。欲星移瞥了一眼香炉,这座铜香炉十分巨大,青烟如瀑自里面涌出。

  知道自己做人失败,还想说什么?还是说,你决定站到我们这边?

  哈……省了我不少力气。

  她眼中终于露出了一缕带着惊异的笑意:他做了什么,让你也忍不住了。

  “与其说站到你们这边,不如说,我不准备继续站在他那边。”欲星移略笑,手指擦过帘下灰紫流苏,“你知道漩涡吗……海里,最深的海里,那种漩涡。连鳞族也无法逃脱,被卷入其中便难以脱出,直到力竭而死,尸骨无存。”

  “那,你害怕他?”

  “或者,他害怕我。”

  抛开那流苏,欲星移叹了口气,步出廊下。时隔多年,他眉目间已无少年味道,那面目依然美好,鬓发丰密鬈曲,风姿秀美。这份雍容让墨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与他相似的人,那个人也曾经是钜子最信任的同伴。欲星移与他太像,无非是男女之事上少了些红颜知己。不由让凰后想,默苍离亲近他,是否也有这层缘故。

  他离开前,道,雁王病重,你毕竟是中宫,不回去看看么?

  帘后,女子朱唇轻启,却一言不发。

  傍晚时候,学院内有一部分显学派的学生闹事。钜子让北宫那边派人去压,却迟迟没有人过去。代钜子的这几年,北宫已经把握了太多力量。上一轮弹劾铺天盖地,欲星移依旧不动如山。最后闹到了第二天早上,钜子自己派了人过去压制,也没回头提起此事。

  过了几日,还是同一拨人闹事。欲星移一个人都没有派,任由学生们越闹越大,还放了一把火,把东边的殿所烧了。

  钜子也不忍了,抓了几个带头的痛打一顿撵了出去,找人给北宫那传话:再压不住,下一把火就放在北宫了。

  欲星移带人过去的时候,东边已经闹得不成样子。显学派的师生年年闹,也不算什么新闻。但是能闹到烧了屋子的还是第一次,难怪掌门发火。老八和他一起去的,人既然去了,钜子也就不再过问了。

  两人分开后,默苍离并没有同他解释任何事。既不说话,也不见面,像是彻底地断绝了。这么多天,他从来没有想过欲星移的事。心里的某一个声音被彻底锁死在了匣子中,起初还能听见它的挣扎,到了此刻,早已再无声息。就像是小时候,看马厩长工的儿子杀鸽子,拿一个铜钱堵死气道,鸟起初还在扑扇翅膀挣扎,甚至能短短地飞起,最后也只能伏在地上,被活活闷死。

  那么,我闷死它了么?他问自己。

  问那个属于怪物的自己。

  然而,怪物没有回答他。怪物是不会理睬这些问题的,在它看来,那个可有可无的、属于人的默苍离,无非是个还有感情的麻烦,它静静注视着那个匣子,想像那具尸体鲜嫩而可口的滋味。

  ——他竟然可以真的不去想那个人,哪怕是和其有关的每一个细枝末节。

  不想那些事,也不过就这样;有其他很多事情需要细思,譬如忘今焉,这个人已元气大伤,再也不可能回到道域作乱。有消息说是逃往苗疆,至于苗疆……

  羽国那里的事情还只是厚积而薄发。凰羽封后,坐镇中宫,那当年太子生母被毒杀之事就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剑,她把它悬在谁的头上?欲星移?还是自己?一个连母亲都能手刃的女人,要比任何人都难以对付。

  而经历了两人的死亡,其他人暂时不敢轻举妄动。接二连三的学生闹事,不过是一场障眼法——混乱之中,谁会是目标?

  那么既然知道这是个局,自己为什么还要派欲星移去?那么多九算都在,谁导演的障眼法就派谁去好了……为什么那个时候,会提起欲星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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