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钢坐在卧房另一端的矮桌前,手执书卷在读。即使没有外人,他的坐姿依然挺拔,大概来自忍者多年的习惯;右手捧着一卷书,另一只手撑在膝上,上身微倾,像高山那样沉稳。
我望着那侧颜,手下轻移。
从我的方向望去,只见长眉凤眼,眸如墨玉……还是那个人,还是那双眼睛,却再没有那样幽深的眼神,没有那种像要把魂魄都摄去的诱惑,让人自甘跌入望不见底的深渊,万劫不复。
那些果然是梦啊。
记忆像烟花般绚烂,恍若隔世,过于诱人的心动让人感到不真实,我只能看着这段记忆唯一可能存在的共有者,试图从他的神情中找出些许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但怎么可能是真的呢——霸道而温柔的吻像是情人间的宣告,温暖而强力的拥抱一如挽留,给人想要永远沉溺其中的眷恋,似乎只要忘情地拥吻,就不必再面对早晚会到来的离别,就可以忘记所有的悲苦与孤寂,逃离命运。
可命运……是从来都逃不开的。
我一个不详的将死之人,不该、也不可能拥有那样美好的感情。温柔如许,不过是仅存于梦里的希望。
幸好,看上去也不像是真的。
他专注地看着书,没有尴尬,也没有温柔,更没有看我……我终于放心地转回头来,胸口却感到莫名的空落,或许是为自己过分的贪心感到羞耻,或许是因为眼前这红色太过热烈。
一纸红笺,数行小楷。
是昨晚那信封里的,今晨才见。我看不懂那上面的符文,却知道那刚毅硬朗的墨迹必是出自黑钢之手没错。那文字与花纹俱是见所未见,于是今天上午,当我们到之前为我治伤的白胡子老头家拜年时,我把红笺拿去给老人家看过,可他却没有告诉我,只是依然慈祥地对我笑,满是善意与温柔。
于是我想,大概就是张吉祥符吧。
……
正月严寒,汗却沾满了手心,我呆呆地望着霹啪作响的火盆。
“吃什么?”
“啊……”头上挨了一记,我猛地清醒,“你说什么?”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我面前来。
“手。”
我乖乖伸出左手。
“另一只。”
……
炭笔居然已经握得发黏了,黑糊糊的一片粘在掌心,手指也沾了几处……如此狼狈的样子被他撞见,我连忙扔下炭笔将手背到身后,有些窘迫地看着他。
黑大人似乎是有话要说,居高临下地看了我几秒,刚要开口,他眼睛一眨,到了嘴边的话居然生生咽了回去。
他看了我片刻,又握了握拳,转身离开。
男人沉稳如昔。我小心地将热烈的红与亮丽的蓝收回那个红色的手工信封里。红笺与蓝蝶的色彩都鲜明得艳丽,形成强烈的对比,差异大得就像来自不同的世界,却又恰到好处地衬托了对方,置于一处,竟突兀地完美。
……
我忽然觉得真真假假,都不重要了。
厨房里传来均匀的菜刀撞击案板的声音,也许再过不久就会飘出饭香;冷淡的忍者还是一样寡言又别扭,就连弹额头的力道都没变……我无声地笑起来,感觉自己像个变态。
真好,一切都还如从前一样。
“黑大人——”
“……干嘛?”厨房里传来熟悉的声音,透着熟悉的不耐烦。
没变啊。
所以那果然是梦。
真好。
所以我就不必远离他。
我一边叫着他,一边走向厨房。书案横置窗前,铺着白宣,却无半点墨迹;炭笔画成的花Cao蜂蝶各自为阵,凑不成图,却画工细致惟妙惟肖;唯有一处角落,几笔勾勒出一个男人的侧脸。
俨然是刀削一般的线条。
……
而再次见到小狼他们,已经到了Cao长莺飞的季节。
是夜,夜凉如水。
我和黑钢脱下沉重的凯甲,随意地披上外衣,忍者大人已经拿着酒坐到了房檐下。春天的夜晚还透着些寒意,我步出房间,两人环抱的海棠树已经开了一树,昂首望婵娟,皎如玉盘。
花落蝶飞无觅处,清风拂面月光寒;我一袭白衫近拖地,他黑衣如夜坐似钟……这般花前月下、只是想想便免不得心驰神往的美景,我竟身临其境,然后……
听过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这句话么?
那么真实情况是——我和黑钢大眼瞪小眼,感觉面部肌r_ou_止不住地抽搐。
——什么玩意?!
——小狼居然真的被扮成了女娃娃?!
……
呸,我家小狼当然不是异装癖,想也不用想就知道那装扮是出自一帮大婶(哎?)之手,还是闲得发慌的那种大婶、一天到晚见不到男孩子的那种疯狂的……
游花区的女人们。
——那我和黑大人这大半年都是在干嘛呀啊啊啊啊!
因为找不到两个孩子四处奔走打听、因为与摩可拿失散语言不通;莫名奇妙掉到夜魔国来,被人不由分说地围攻,还差点丢了小命……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些女人的一句——男!人!禁!止!入!内!
——你丫给我过来,你倒是告诉我我家小狼哪点不像男的了!
……
简直非一个摔字可以平我心头之怒。想想当时我们为什么不硬闯下试试,我悔得肠子都青了,愤愤地灌了口酒;一向爱炸毛的黑汪十分奇怪,不仅淡定如常,还神情沉静,之后淡淡地告诉我不要和小狼相认。
我差点以为他烧傻了。
“为什么?”我不耻下问。
“……别多问。”
“为什么啊?”
“……”
“好啊,那我明天去找小狼……”
“你……”
他不自在地别过脸去,我无声偷笑。就是这样啊,他越是别扭,就让人越想欺负他。
——嘤嘤嘤,可爱的黑大人太罕见!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呀?”
“……”黑大人淡淡转头一瞥,“不是很好的机会么?”
“什么?”
“……我想试试小鬼。”
“说得也是哦,可是平常对练也可以呀。”
“那样的话,他就不会认真打了。”
“……”
“……”
“黑大人。”
“干嘛。”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可爱?”
……
于是,从去年九月便开始跟随夜叉王左右、长期养尊处优的我和黑将军在三月十六这晚双双出动,准备迎击来自修罗族的“新晋将领”——
小狼。
他果然来了。
身着青白凯甲,跨下骏马蹄轻,单刀独骑,雄姿英发,端的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与那位副将一左一右侍立于阿修罗王两侧。我和黑钢对视一眼,看来阿修罗对我家小狼还不错。
完全看不出女装扮相竟会那么好呢……
我有点出戏,黑钢却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暴躁地瞪我,大概是已经习惯了我的脑洞。
古代阵地交战都是君子之战,从不打偷袭之仗,于是直待两军列阵完毕,鼓声一进,士兵们才大吼着冲了出去,蓬勃英勇。
而经夜叉王默许,长期偷懒的我和黑钢也随之拍马向前,后者早就手痒,长剑一扫,迎面三人瞬间失去战力,于是又有数不清的敌人再度攻上来;而只有一直他身后的我知道,这个男人如果想杀,那刀刃割断的将必是咽喉。
杀戳,这才是将军的本x_ing。
我与黑钢联手从来都是引人注目的存在,小狼更是眼尖,一眼就认出是我们,竟不由分说便单枪匹马地冲了过来……我无语了一把,这幸亏是我和黑大人,要是换了别人,这么莽撞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他现在可相当于修罗族人啊!
青白凯甲冲入夜叉军,其明显程度比金发的我还要大,数名夜叉族人攻上,但小狼也不是省油的灯,手起剑落,倒也像模像样,颇有几分他师父的架势。
嗯,名师出高徒嘛。
可名师本人却并不这样想,就在小狼单人独骑冲到我们面前时,剑鸣突起,苍冰破空。
剑尖距小狼眉心不过寸许。
……
啧,就差这么点,黑炭到底想搞什么嘛,万一失手划着了我家小狼的小脸,看他怎么和小樱交代。我默默腹诽着,那方师徒大战已经开始,我看了两眼,然后闲闲抽出几支箭,拈弓,瞄准,箭箭擦皮r_ou_而过,穿透了衣料,小将军便被结结实实地钉在了身后的石头上,动弹不得。
(众:你差得更少!)
(法:急什么,反正伤不着小狼)
(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