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橙说，我不知道啊。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就不知道了。
楚云秀多少了解，叶秋的事，苏沐橙口风严，不会乱说，她也就没再反复确认。按掉电话，楚云秀眼珠一转，扫到了周泽楷。
周泽楷把自己坐成了一幅半身肖像画，他的安静带着一种沉抑的气质，使他和周遭的画风格格不入。周泽楷的左右两边，肖时钦和田森身子前倾，压在桌面上，绕过周泽楷聊天。
“哎，周队”楚云秀叫道，“你没有办法联系到叶秋么？”
能听到楚云秀话的人都停了下来，看看楚云秀，再望望周泽楷。楚云秀问得突然，问的内容更突然。怎么想的，这屋里的人，大部分都比周泽楷有办法联系到叶秋吧，周泽楷才跟叶秋说过几句话啊。
周泽楷的眼神也抬到楚云秀身上。
看周泽楷的人都怀疑周泽楷是不是没听到楚云秀说话的时候，周泽楷拿出了手机，一通翻找后拨了个号码出去。
周泽楷拨的是正牌叶秋的电话，彩铃响啊响，没人接听。提示女音出来，周泽楷切断电话，向楚云秀摇了摇头，头摇完了，才说，“联系不上。”
冯宪君拍了拍手，拍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示意所有人都坐好，“二十多分钟了，咱不等了，开会吧。”
开会说的正是近来皇风战队的事，几天前俱乐部的老板们已经开过一次会了，给他们开会还不够，还要把各队队长集合起来，再开一个。
会没开多长时间，一开完冯宪君就走了，队长们不着急，难得凑一块，相熟的人分了几帮，商量着去哪耍一耍。战队深陷泥潭，田森大概没心思去玩，招呼了一声就走了。田森走后，有人似是非是地埋怨了一句，自己战队的事要管，别的战队出事，也要找我们。
王杰希把钢笔装起来，“冯主席是想借机给所有战队搞搞安全教育吧。”
另有人笑道，“有本事你像叶秋一样，说不来就不来啊！”
埋怨的那人回道，“哪敢跟秋神这种特权阶级比啊。”口气说酸不酸的。
喻文州慢悠悠地开口，“我倒觉得叶秋要真不想来，都不会来B市，可能是突然有事吧。”
周泽楷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喻文州一说出来，他顺心又顺嘴地嗯了一声。他远比其他人知道得要多，他甚至猜想，叶修会不会回家兴师问罪去了？
在记者眼中，周泽楷绝对是人群中的焦点之一，可在职业选手里面，周泽楷又成了最容易被忽略的人之一，谁让他难得吭声，又爱坐角落。这会儿他出了声，所有人扭头去看他，他已经背着斜挎包往门口走了。
“周队不去一起玩么？”林敬言叫住周泽楷。
周泽楷站住，回头，正了正包的带子说，“有事。”
周泽楷是帮他妈跑腿去了，他妈昨天住在B市，把一个文件袋落在了酒店，被保洁人员找到了，存在前台，正好周泽楷在，就让他帮忙去取一下。
不到一个小时，周泽楷忙完，回到了他住的酒店。他中午不饿，没去吃饭，这个点觉得胃空了，就拐去了酒店旁边的咖啡厅，想补个下午茶。
进了里面，刚坐下，周泽楷就后悔了，准备站起来走人。不等他走，店员送菜单过来了。周泽楷被拍在座位上，没法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他要走，势必引起后座人的注意。
周泽楷后座坐着的人是叶修和叶秋两兄弟。
咖啡厅里色调雅光线暗，座位都是类似火车硬座的那种，椅背很高，十分阻挡视线，坐下后基本看不到前后左右是什么人。
周泽楷是听到后面有人说话，听出来是叶修叶秋的。他俩说话声音不大，奈何咖啡厅里太静，周泽楷又离他们太近，叶修的声音子弹似的，打进周泽楷的耳朵里。
周泽楷用手指划着点了吃喝，店员半是惊艳半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撕下点单走了。叶秋在周泽楷背后说话，晚上我给你送你俩熟j-i蛋过来，你放脸上滚一滚，还能早点消肿。
声音离得太近，声音描绘出的场景便有了画面感，像电视打开，影响闪出来那样。周泽楷仿佛站到了叶修的对面，看着他。
“不用来回折腾了，j-i蛋哪没有。”叶修道。他的声音有点哑，鼻音很重，好像感冒了。
“嗯，也行”，叶秋说，“让酒店餐厅给你煮俩吧。”
叶修没有回话，静了一会儿，又是叶秋的声音响起来，“不是我说啊，哥，今天是老爷子的大寿，你一句话都不顺着他说，你这一巴掌挨得不冤。”
餐具磕在盘子上的声音，咔一声，叶修平静地说，“我知道啊，所以我躲都没躲。”
“……你也躲不开吧，咱爸那身手，至少比你年轻二十岁。”
叶修擦擦嘴，小心避开了发紧发烫的左脸颊。
“走吧。”
他们从临近的另一侧门走了。
又呆了片刻，周泽楷从窗户里看到叶秋和叶修站在路口，分手道别。
从每年的三月份开始，到彻底暖和起来，总有一段温度反复拉扯的时间。先是苏沐橙患上了感冒，苏沐橙好了，又给叶修传染上了。
傍晚感冒病毒窜得最猛，叶修发起了低烧，他懒得出去买药，不到八点就上床睡觉了。
刚躺下没十分钟，房间电话响了，出去浪的人回来了，叫他过来吃饭，地方不远，就在酒店三楼的餐厅包厢，说得振振有词，来都来了，怎么也得见你一面。
不去，睡觉。叶修闭着眼挂了电话。
没几分钟，电话再度响起，叶修接起来说不去，挂了。又响，说话的人换成了第三个。叶修可算知道了，这帮人玩车轮战呢，排着队给他打电话，非要把他烘过去。
那点昏沉沉都给吵没了，叶修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等着，谁打电话给他，他要全还回来。
出了电梯，叶修以纸巾掩住口鼻，打了个喷嚏，他站在走廊里，找张佳乐报上的门牌号。
门牌号还没找到，叶修却看到周泽楷了，正从一间屋里出来，为他指明了方向。
刚才是谁来着，说来一趟，谁都没见到他的面。谁说的，算上这一面，他可都见周泽楷两面了。
周泽楷目击了电话轮番轰炸叶修的现场，他以为叶修不会来的——毕竟拔了电话线谁也奈何不了，没想到叶修居然逛大街似的来了。
回过身看到叶修的一瞬间，周泽楷是晃了神的，本能控制了他的眼睛第一个瞄准的地方。
他看向叶修两边脸颊。
实际上叶修的脸伤得并不明显，左边脸从颧骨到唇角那一块，略微鼓起，淤青。要不是周泽楷带着目地找结果，第一眼不仔细看，很容易错过。
这种程度，两天就该消下去了吧，他自己拿j-i蛋滚过了么？他有这么勤快？周泽楷脑中，问号连连看似的。
叶修触到周泽楷的目光，抄在兜里的手拿出来，轻轻按了下脸，抽气般的嘶了一声，紧接着笑笑，那笑是不怎么在乎的笑。
周泽楷的目光不漏痕迹地从叶修脸上落下去。
然后，叶修板起面孔道，“哎，你不是应该很心虚地，见了我掉头就走么？”
一记单刀，直入，一刀曝光了周泽楷近来对他执行的方针政策。
周泽楷的眼神涨满了气，跳了一下，像一道气刃，又扬到叶修脸上。
换了一般人来，对方越这么说，越不会走，越要留下来，证明什么，周泽楷不是，他朝叶修点了下头，真就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了。他是出来上洗手间的，走廊两端各有一个，只不过叶修来的方向的那间近一点，他现在要去的那间远几步路。
结果没走两步，叶修的话从后面追上来，把周泽楷给扑住了。
叶修喊道，“你给我回来，老实交代，今天你听我和那谁说话，听到多少？”
“……”
周泽楷二度转身，一点想法也没了。叶修的声音里有故作恫吓的成分，他听出来了，他嘴严，叶修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所以周泽楷没有试图辩解那只是巧合他不是故意的谁叫你们非要在那说。他只是站定，眼神稍稍闪开地望着叶修。
果然，叶修自己就解套了，还是那种挑高了的腔调，继续道，“要不是我把打火机忘桌子上了，回去拿，正好看到你结账走人，就被你给蒙混过关了。”
周泽楷不知道该说什么，便笑了笑。
叶修走近了一些，廊灯灿然，像融化了的琥珀，从高处倾倒下来，将两人团在里面，凝固住。
周泽楷看叶修微张开嘴，像是还有话要说，就很给面子地留住，等着。
“……阿嚏！”叶修眼明手快地展开纸巾，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周泽楷，“……”
“糟糕头有点晕……”叶修摇摇脑袋，喷嚏打得太猛了，眼冒金星。
“……”
包间的门又开了，吵闹声把一个人推出来，截在叶修和周泽楷中间。
“小周你还没……哎哟，叶神你可来了，正好，我先找你说点事。”
出来的人是冯主席的得力助手，他一看到叶修，两眼放出可逮着你了的光芒，拐着叶修的胳膊就往一旁找何时说话的地方去了。
周泽楷也走了，朝着他们的反方向。挺拔的背影填满叶修的余光。
叶修一个人回包间的时候，饭已经吃到可以自由活动的时间，这一桌人已经不齐整了。叶修进屋，杨聪正捧着手机宣读，给大家猜个谜，一个站着的男人，打一个成语。
这也就是在饭桌上，还喝了点小酒，一堆队长都停下来，托着腮，抱着臂，低着头，思考战队大事似的认真思考起谜底来。
周泽楷看着杨聪，表情是询问的，“三足鼎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