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居闲话 作者:半夏泻心【完结】(36)

2019-06-13  作者|标签:半夏泻心

杨沐泉话讲到一半,突然没了声音,眼睛只向下盯着韩君岳的手,看了一会儿,突然抬头沉着脸问吴非道:“他那份里怎么有骨头的啊?吴兄!吴兄你给他吃肉!我的呢!”

韩君岳一下子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赶紧装作看盒子的模样低下头。吴非尴尬地嗯啊了几声,推开杨沐泉盯在眼前的脸,“刺史大人明察,小民家贫,昨天集上只买得起半只鸡,半只鸡么,只有一根腿子——”

“你就留给韩——县尉了,是吧?”杨沐泉气乎乎地把空了的那只圆盒子扔进背篓里,一手又搭上吴非的肩膀,“吴兄啊,我突然觉得,这县里厨子做的饭,实在难以下咽……嗯你说是吧,韩师弟?”

杨沐泉说着往韩君岳那边瞪了一眼,韩君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能连连点头称是。刺史大人满意地又看向吴非,“所以嘛,吴兄,你手艺这么好,现在又不忙农活,你就来帮忙做饭么,好不好?”

“不好,这修水渠的活儿又没有派到我的徭役。”

“那就算你的徭役嘛,好不好?”

韩君岳听得心里直摇头,胡闹,刺史大人假公济私啊。却又听得杨沐泉继续道:“这县里的工程也快修好了,下旬就要到山后面的县里去修,我约莫那边的厨子呢,肯定手艺更差,吴兄啊,大概以后都得劳烦你做饭啦!放心放心,你只做我的就行了,不累的,还算你徭役,怎么样?”

“不行!可不行——”韩君岳一看吴非不但没立马拒绝,还稍稍考虑了起来,心里大惊,也顾不上这坐着的是刺史大人了,赶紧替吴非连连摆手否掉。杨沐泉不气反笑,“哎,韩师弟,别急啊,怎么就不行了呢?”

“这个、这个——不合徭役的规矩!”

韩君岳吭哧了一会儿,也没敢说舍不得吴非连日在外不能回家,只得假装正经,逗得杨沐泉笑得前仰后合,连带吴非也笑了起来。正巧有府吏径直跑过来请杨沐泉回去议事,刺史大人跳起来随便拍拍屁股,抱着吴非给的圆盒子走了。吴非看他走远,笑着拿胳膊肘捅了一下韩君岳,“他就是逗你呢,你还当真!”

“我不是怕他万一当真嘛……”韩县尉委屈地抿着嘴,眼睛转了两圈,突然问道:“哎,那个襄师兄,是谁啊?”

“咳——”吴非脸上高深莫测起来,“别问那么多!”

“告诉我嘛!看你们都跟他很熟!”

“哎——回家再告诉你!回家说!”

三十、

“醒醒!醒醒!韩老爷,再不起来,明天刺史大人又要你去州府里议事了!”

韩君岳腾地一下坐起身来,一手狠狠揉了揉眼睛,抓住吴非拍着他的手惊慌道:“什……什么议事?去哪里?”

窗户外面透进光来,直直地照着床榻前的小凳子,上面还堆着韩君岳的几件外衣和腰带。他猛地晃了一下脑袋,眼睛前面是细细的浮尘在微光里上下翻飞。春分过后,天气虽然渐渐暖和起来,早晨的风里还是带了一点凉意。吴非的手上大概是沾过凉水,让韩君岳抓在手里不禁打了个战栗,他还没清醒过来,茫然无措地盯着吴非,“怎么了?你刚才说什么?”

“……说让你赶紧起来,外面天好,我要晒晒被子了!”

吴非一手掀开韩君岳盖着的软被,弯腰抱在怀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要你起个早比登天还难……看来还是刺史大人管用!”

“……你是要吓死我啊你!”

韩君岳终于明白过来,气得大喊一声,不顾被子已经被吴非抱走,转身又一头扎进床榻里,缩起个身子晃来晃去。吴非怕他冻着,又坐下来扳住韩君岳的肩膀好言劝他起来,韩君岳一句不听,抱着脑袋只闷声嘀咕:“被你吓死了……吓死了!”

“别闹了,太阳都上到中天了,你还上不上值啊?”

“你就去跟县官老爷讲一声,说我被你吓出病来了,今天要歇着……明天、明天也要歇着!”

“你敢!这两天县衙里事情多着呢,别懒着……快起来!”

吴非拉了韩君岳一把,让他重又坐起身来,韩君岳闷闷不乐地抓着头发蹭下床来,半闭着眼睛去舀了一盆水洗脸擦牙。吴非抱着被子推门出去,外面果然天光大好,比前些天都暖和多了,阳光透过门来照得韩君岳睁不开眼睛。院子里架了几排竹竿子,不光晒着被褥,还有几件衣服,大概都是吴非早起洗的。韩君岳磨磨蹭蹭地梳洗好了,一面绑着头发,一面出去看吴非在竹竿子上摊开厚厚一床被子,拿着根干净的木棍一下一下拍打着。太阳照得明晃晃一片,院子外面不远的地方,湖水波光粼粼,一只大鸟悄无声息地飞过去,突然嘎地大叫一声。吴非看见韩君岳还在原地站着,气鼓鼓地绑头发,忍着笑道:“今天已经起得够迟了,再不喊你,你不是要睡到晌午去!”

“那还不都是因为修这水渠……”韩君岳长长地打了个呵欠,眼睛红红一片,“大半个月,没睡过一个好觉!”

刺史大人的开年工程,虽说确是一件好事,但坏在时间太着急,为了能在春种前修起必要的渠段,湖边两县的村民们只得快快赶工,天不亮便来湖边挖土,太阳落山后还得点着灯筑渠。韩君岳和临县的县尉也得从早到晚跟着监工,忙不过来的时候,还要亲自下去挖石头推土,大半个月以来,韩君岳每每晚上回来,都累得恨不得一头栽进榻里不要起来,甚至晚饭都懒得吃了。到昨天,终于把渠段修进了西边的县里,韩君岳便不用再摸黑爬起来上工了,可算是好好睡了一回觉。今天难得是天气大好,吴非早起洗了些衣服,又烧了饭,见韩君岳去县衙都快要误了,才赶忙催他起来。“灶台上有热好的汤饼,我放了鸡蛋的,快去吃!”

韩君岳伸长了胳膊舒展几下,又钻回屋里吃早饭去了。等他收拾妥当,吴非也已经装好了背篓放在院墙下面了。韩君岳伸头过去看见里面放了几个半大不小的布袋子,有的空着,有的装了个半满,笑着问他道:“哎,你还真要再种个谷子啊?”

“……总得试试看么。”吴非微微皱着眉头,有点犹豫似的,“快走吧,县官老爷肯定早就在衙里了!”

今明两日,是本县里的村民们买卖种子的日子。若是在别的县里,大概也就是个小集,但本县的县官老爷是个不一般的人物,整个心思一半放在秋天的收成上,一半就放在开春的种子上,不仅把买卖的地方就摆在了县衙前面的大街上,还每年亲自选了良种——有些是本县自己产的,有些甚至是从外地买来的——拿出来供村民们挑选。吴非和韩君岳一路急急地往县衙赶去,半路上又遇见好几个邻村的,结伴一起赶过去了。因着县官老爷看重,这个买卖种子的集市,一大早也都挤满了人,吴非刚走过去,就被一个又高又黑的男人一口一个“吴兄弟”地叫住了。吴非停下来跟他搭话,才知道他就是后山村里,小香嫁的男人的大哥。“俺村里好几家都好买你的萝卜,弟妹说了你的模样,果然一眼就能认出来!今年山上新开了一块地,俺也弄点菜种子,让家里人侍弄侍弄!”

韩君岳看了看集上的热闹模样,吴非也已经跟人攀谈起来,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他,便自己先进县衙里去了。进门一看,天井里却也围着一些人,县官老爷在正当中倒是显眼,正一手捧着个东西眉飞色舞地说话。韩君岳过去,几个村民给他让开了些,才看见大家中间围着的是一条长案,上面放了六个碟子,每个里都堆了些谷子。韩君岳细细地看了一遍,有些是金黄金黄的,颜色分外好看,有些却是很浅淡的黄,甚至几乎是白色,但个头却挺大,大约一粒便有旁边金黄色的两粒那么大,还有些其他的,都是各样深深浅浅的黄,谷粒也大小不一。韩君岳仔细看了,又仔细听县官老爷讲着,“……哎,这个白种的啊,你们别看颜色一般,在北边一亩地里能出三石多谷子,比咱们现在种的可多不少呢!”

周围的村民们啧啧赞叹起来,七嘴八舌地又问起长案上的其他谷种来。县官老爷忙着一个个介绍,也顾不上看别人,韩君岳跟在后面认认真真地听着,勉强记下每样种子的产地和产量,更多的却也一头雾水了。讲了好一会儿,有些村民便跟着衙役去库房里买种子去了,韩君岳听着外面热闹,便自己又出去沿着各个摊子逛了起来。村民们带来买卖的种子更是五花八门,不仅有粮食大豆,更有像吴非一般买卖各样菜种的,韩君岳更是认不出来了。他沿着集市走出了一大段,正遇上吴非拎着个小袋子过来,看见他便笑问道:“怎么,衙里的人都散了?”

“散了一些了,好多人都跟去库房买那新种子去了,你都买了些什么?”

“没什么,换给人家好些萝卜籽,拿了点大豆,还有丝瓜种子,夏天大家都爱吃这个,”吴非把布袋子里的东西倒在手里给韩君岳看,是一粒粒又大又黑,跟南瓜子差不多模样的种子。“我也要去县衙里看看了,今年老爷弄了什么好东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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