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戛然而止，我看着他微微蹙眉，低头看了眼胸口上透出的刀尖，然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我。
我后退两步，摊着满手鲜血，走到世尊身边：“师父，对不起。”
佛祖笑：“我虽不能伤你，可只要有能伤你的人，那便足够了。金蝉子，你斗不过我的。”
“空空，为什么？”
金蝉子，或者现在应该叫他秃头，完全没有理会佛祖，他盯着我，那眼神似乎要穿透我一般。
我耸耸肩：“我说过，我不是猴子，不是你的那一只。”
“你就是我的，你怎么知道我的猴子是哪一只？你又凭什么说自己不是！”他急急地说着，鲜血自唇边缓缓滴落。
“我不是，玄奘，你现在看看我是谁。”我现出原形，“从始至终，我是六耳猕猴。”
“你在说什么？！”秃头忽然大喊一声，“你骗我，你为何骗我？”
“师父……”
“你没有资格叫我师父！你给我闭嘴！”
他扑上来掐我的脖子，我扎着手没有反抗，只任由他掐着，也许他是该发泄一下。
只是他却并未用力，看起来暴怒疯癫的样子，其实那双手温暖又温柔。
我心中疑惑，却听到秃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空空，你该知道我早已成佛，世尊的把戏骗不过我。”
我惊恐地转头，果然佛祖还是那个看好戏的样子，袖着手在旁边一脸的嘲讽。
他听不到玄奘的声音，难道是我出现了幻觉？
“这不是幻觉，空空。”玄奘双手一拉，身体侧开，便把我推了出去。
我踉跄几步才堪堪站稳，再转身却见大殿上玄奘还掐着我的脖子发疯般地晃着，旁边是佛祖，还有满是错愕的猪头、老沙和小白。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脚，又看看那个殿上毫无反应的自己，我这是，离魂了？
我想试着回到自己的身体，面前却出现一个身影。
抬头，果然是他。
“空空，你随我来。”
“我不去，你放开我。”我想挣开他的手，向后退着口中还在求他，“求求你了，玄奘法师，你放过我吧，我只是听□□，是他教我这么做的。你放过我好不好？”
“空空，你怎么忽然敢做不敢当了？”他偏着头研究似地看我，“你不是一直都这么想的吗？”
“我，我想什么了？”
“你一直都觉得如果没有我，那就不会有这趟西行，你以为杀了我，便能换回自由。”
我摇头：“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从没这么想过！”
“那你为何骗我进小雷音？”
我想把手抽出来，可他还是攥得死紧，我无奈道：“那我马上后悔了，我求你不要进去啊，我没想过要你死。”
“那你刚才又是在做什么？”秃头指了指自己鲜血淋漓的胸口，“这是做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我知道你有大神通，可你早已成佛，你该知道苦海无边，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得解脱。”
我咬牙道：“我不是你的那只猴子，那只石猴被父神和佛祖骗了，他被压在五指山下。我只是他临时找来的代替品，只因我和石猴几乎一模一样。”
“既然世尊的伎俩瞒不得你，你该知道我不是你的猴子，是不是？”
玄奘居高临下定定地看着我许久，我本以为他要么大发慈悲放过我了，要么勃然大怒处置了我，可谁知他却忽然笑了起来。
他笑着伸出手，按在我头顶上揉了揉，说道：“是，我早就知道，可我没想到的是，我等了这么久，用尽了法子，都没能让你主动坦承这些，今儿个真是没枉费了我这一番心思啊！”
“空空，你既然承认了，那我便也告诉你一句话，你说好不好？”
“什么话？”我莫名不已，“你早知这些，原来就是在等我自己坦白？”
玄奘笑得温和，他拉着我起身，淡然开口：“那句话就是，假作真时真亦假。空空，你说自己不是石猴，你怎知那五指山下的石猴就是真的石猴？”
第40章 第 40 章
“空空，你觉得这一回，我们是否有胜算？”
玄奘的话好似一个炸雷，在我脑子里砰然炸响，我呆愣愣地看着他，又看了眼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猪头几人。
胜算？
好像在哪里听过，或者是我曾经说过？
“师父，放弃吧，我们没有胜算的！”
“我身许佛，可佛障我目……我身许佛，可佛乱我心……”
这是我和玄奘，我想起来了！我全想起来了！
那一日，南海紫竹林里，父神往赴观音之约，却是为了见西天灵山的佛祖。那时，他带着的宠物猴子，正是我……
“世尊是早晚要灭度的，末法之时，只有金蝉子可以继承衣钵，继你志愿弘扬佛法。到那时，佛法可还是今日的佛法，可就没人知道了。”
“金蝉子佛理虽通，却尘缘未了，只要拿捏住那个人，不愁金蝉子不入彀中。”
“那世尊准备如何做？”
“父神通晓天地古今，自然知道如何做。”
“我的猴子冥顽，也许一个正果位，比较适合他。是吧，空空？”
“既如此，便说定了？”
“说定了！”
……
“世尊，你现在杀了石猴，岂不是叫金蝉子心无挂碍，那咱们之前的约定……”
“父神多虑了，依贫僧所见，金蝉子定会用金身重塑悟空的真身，等他转世投胎，这世间便再没了金蝉子。”
“可他果位仍在，修为还在，转世又不是不可以修行。”
“悟空的神魂已被我打散在三界，他要么不理会，便是失去挚爱，心念有缺再不圆满，要么就舍弃修为，与爱人双宿双栖。”
“若是他选了后者，那自然又在你拿捏之中了。”
“是你我的拿捏，父神别忘了，此悟空非彼悟空。”
“哈哈，世尊啊世尊，想不到你才是老谋深算的那个！佩服佩服！”
……
记忆清晰地回笼，过去的事一件件袭上心头，我又后悔又愧疚，泪流满面着扑倒在玄奘脚下。
“师父，你做了这么多，是为了我吗？”
玄奘苦笑：“不然还能为了谁？”
“师父，我对不起你！”
千言万语，我只能说出这么一句，如果可以，我真想立时灰飞烟灭，至少不比面对玄奘，不必被这愧悔折磨。
这份愧悔，将来是要伴着我日日夜夜、分分秒秒的！
“空空啊，你以为为何他们说我可以承袭世尊衣钵？你以为我不知他心中所思所想？你又怎么会以为我不知道你不是父神的宠物？”
“世尊他们算对了一点，那就是我会爱上一只猴子，可他们却算漏了哪一只。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偏偏喜欢上了你。”
“只不过，我错在高估了自己在你心里的位置，是我没护好你……”
“不！”我抱着他的腿拼命摇头，“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师父，求求你，放弃吧！”
“上一回你就要我放弃，这一回怎么还是这话？”
他低着头，脸上无喜无悲，伸出一根手指接住我的泪，放进嘴里尝了尝。
“咸的。”
我泪如泉涌：“师父，你舍弃正果为我造这三世幻境，耗尽了你的修为，可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知道啊！”
“空空。”他弯腰拉着我起来，眼中满是怜惜，“我何尝不想把一切都告诉你，可你神魂有缺，本就极其危险，我若再如实相告，难免不会出什么意外。只有叫你重新经历一次，慢慢想起以前的事，你散落的三魂才可能重新融入身体里。只可惜……”
“可惜什么？”
玄奘摇摇头，捧着我的脸轻声道：“可惜我来不及凑全你三魂，到底是叫世尊钻了空子。在第三世里，你只有一魂是自己的，其余本应是我注入的两魂却被世尊和父神以大神通替换成了通臂猿猴。”
“那又如何，那不过是幻境罢了。”我将他的手按在脸上，勉力笑着宽慰他，“我们可以，重新再来。”
玄奘望着我，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没说，他只是含笑看着我，放佛永远也看不够一般。
我反复地劝他求他，又哭又笑，像发了疯，却再唤不起他半句话应答，这让我慌乱不已。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想看他点头，听他说“好，我们重新来过”，等来的，却是他清冷的声音给我新的绝望。
他说：不能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