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龙算命的日子 作者:谢樨【完结】(30)

2019-01-26  作者|标签:谢樨 甜文 情有独钟 异能


  玄龙瞥他:“你也可以让我喂,是不是?既然都可以, 那么你便纵容我一些罢。”
  花珏:“……”
  这条龙, 是在跟他撒娇吗?
  花珏于迷蒙中依稀回忆起了这几天的事, 醒悟到自己被这条龙揩了不少油水之后, 再见到玄龙时都不敢正眼瞧他。
  玄龙给他喂东西时,他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一张脸更是红得像茶案上的樱桃。玄龙知道他害羞,却不点破,只一本正经地端着碗, 指点道:“这道鲈鱼炙剔骨去腥, 专为你准备的,你这么瘦,需要多吃点肉才好。如觉得腻, 这儿有一道黄油果炖菜羹, 加了杏仁补味。饭也要多吃一点, 粥吃了消食消得快,老是喝粥,不利你养身。”
  花珏这几天足不出户, 又被他喂得胖了一小圈儿,虽在病中,精神头看着却比之前好了不少。玄龙很满意,近来也端正了自己的态度,让人放了花大宝过来看望他,顺带着那只白毛鹦鹉。以前他当花大宝是情敌,现在告诉自己这马上便是自家“内弟”,至于桑意,他听江陵城主说这小军师仍然在抄军规,没有时间出门。玄龙的情路障碍一朝扫平,他浑身舒坦。
  他趁花珏清醒时告诉他:“过几天我送你回欢馆,你可以带上你自己的人。重阳节那天,我接你回家。”
  花珏便让花大宝跟着自己。只是这病还没养好,玄龙却比他更早离了家,日夜不眠,再度回到了屏山处。坊间传说行宫修建,动工时挖出了什么东西,导致进度一度停止,所有人都在问,却没有一个人知道那是什么。隐藏在幕后的三青国师始终不出面,亦没有给出解释。
  眼看着快到重阳节,花珏一行人正式动身,回到江陵乐坊中。他一是带了一个不相关的人,二是还预备在房中养一只鸟,本以为加上之前出逃的罪行会被往死里收拾一顿,却发现嬷嬷们对他都很客气,甚而要他好生养病,直到九月初九前都不需见客。
  花珏以为自己撞了大运,小凤凰却给他写道:“应该是那条龙打点了关系,已经把你这个人定下了,如今你是未来紫阳王府的半个主人,谁还敢欺负你?”
  这小肥鸟在房内胡乱飞了一圈儿,过后便到处窜。有时,花珏还能听见它带回来的八卦:“我刚刚去旁边房间偷窥了片刻,原来隔壁那个天天束腰,勒得脏器都快破了,如今正要喝药治病呢,只怕活不长久。当初人人推崇楚宫腰,我腰没他细,还十分羡慕他能穿进我穿不上的那件羽衣。”
  “我楼下那家伙在扎小人!不过不碍事,你既然如今承的是凤凰之命,寻常这些小打小闹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安心啦。”
  “还有那个嬷嬷……你知何为‘铜镜之交’么?那天我看到两个嬷嬷……”
  小凤凰每天奋笔疾书,给花珏写了许多它认为的新鲜事,不外乎是欢馆里哪些见得或者见不得人的故事。
  小肥鸟写:“你要知道,你身边都是虎豹豺狼,时时刻刻都有可能害你。”
  花珏问道:“那么,当年有可能是欢馆中的人害的你吗?”
  小肥鸟晃晃脑袋,表示它也不知道。
  花珏曾问过它如此在意,是否还对这个地方怀揣着念想。他想起最初遇见小凤凰时,那残破畸形的人形也是停在乐坊的高楼广厦前,久久不去。
  “我自然怀恋。我最好的年月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啊。”小凤凰吸溜着花珏给他捣的樱桃碎,末了认真地叼来纸张给他看:“但我喜欢的是二十年前的江陵,不是现在幻境中的这个,虽然没有差别,但你不是我,那条龙也不是我相公。过去的回不来,我眼界低了一世,虽然做了许多错事,但我仍然怀念当时的自己。这样的感觉你懂吗?没有人可以否定人的一生的,即便是我自己也不可以。”
  花珏不懂。但他想了想当年的盛景:千金一面,重阳贩标一日,心爱的人出了有史以来最高的价钱,将他风风光光地迎进府邸,此前春花秋月不了,此后亦璧人连理长相依,抛去之后那段茫然无措的结局,的确称得上风光无限。
  他给小凤凰捋毛:“知道了。”
  花大宝住他们隔壁间,每日殷勤地端茶倒水,对于欢馆中各类搔首弄姿或清纯雅致的人视而不见,作风非常端正,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位传说中的姑娘桑小乖。
  花珏偶尔穿得清凉点儿,花大宝还要过来批评他:“哥!你不要被外面这些人迷惑了视线!他们都是妖艳贱货!”
  于是花珏舒服自在地穿起了自己的衣服,之后也不再由欢馆中的侍童打扮,照旧自己编头发,打点房间,小凤凰审美与他们俩不同,认真表达了自己的抗议,撺掇花珏穿得诱惑一点,最后被花珏驳回。
  期间,王府里几次传信过来,均是玄龙亲笔,大意是陈说自己忙得焦头烂额,抽不开身来看他,实际上十分想念。花珏收下了压箱底,也没当回事儿。
  离重阳越近,欢馆中人也越激动。每年重阳都是新人入馆、旧人出走的时候,新旧交替,暂时不会走的人忧心着来日是否会有格外抢眼的新人来抢风头,自知年华易逝的“老人”也在各自忧心去处。馆子里过了十七便要算作老人,比不过那些水嫩青葱的孩子。
  花珏晓得玄龙会来接他,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这个问题。他在房中懒了好几天,准备持续这么懒下去的时候,却被同层一位小倌儿拉走了,说是有要紧事。
  “什么事?”花珏来了这么久,只眼熟了少数几个人。这小倌与他同岁同期,牌名称作凤歌,从不红火,却也都过得去,生性自然无忧,唯独好玩乐,知道的门道多了去了。别人对凤篁又怕又妒,唯独这人经常邀花珏打牌。花珏喂给小凤凰的、海市上得来的果子,也都是此人送过来的。
  花珏惦记着这几个果子的人情,便跟他走了。小凤凰趴在花珏肩膀上,一路过去,突然飞走了,半晌后叼来一张纸给他看:“嚯,我忘记了,每年今日总会有一些江湖道士上门算命,大家是排着队去算命的。”
  花珏问:“那我也去吗?”
  小凤凰不好下笔,只用胖脖子拱了拱他,示意他跟着人走。
  凤歌道:“今儿大家都排队算命,来的人仍是前几年的那批算术骗子,根本不准。但我打听到另一个门路,你想不想听听?”
  花珏愣了:“另一个门路?你是指……”
  凤歌压低声音,扯了扯他的袖子,神秘兮兮地在他耳边说道:“听说陛下要在江陵修筑行宫与未来太子的读书暖阁,特意派了国师前来勘相风水,你听说过吗?”
  花珏想了想:“三青道人么?”
  三青?那不就是无眉嘛。花珏想当然地这么认为,顿时也觉得不神秘了,只笑着跟凤歌悄悄摸出了门楼,等在楼下。
  据凤歌所说,国师的卦千金难求,本人则从不见外人,不比他这头牌千金一面来得更容易。花珏想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好拂同伴的面子,便随他一起等了。两位清倌蒙头掩面,只着薄衣,候在楼下倒成了一道风景。
  到了点,后门驶过一辆破旧窄小的马车,上面跳下来一个低矮的人,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是凤篁与凤歌公子么?”
  “是我们。”凤歌自来熟地打了招呼,凑上前去。花珏却打量了半天,越看越眼熟,觉得眼前的人怕就是无眉本人。
  “三青大师?”花珏问道。
  小矮人开口了,果然是无眉的声音。他提了提面罩,将自己裹得更紧些,否认道:“我不是。三青国师从不见外人,我代他传信。”
  花珏有点惊讶:“你不是?”
  无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花珏此前与他打过一次照面,虽然戴着面具,但无眉恐怕对他的声音还有点印象。这少年人似乎觉得他的声音熟悉,想凑过来仔细瞧一瞧他,花珏立刻闭了嘴,气氛一时冷了片刻。
  凤歌瞧出这状况不太对,在旁边打圆场,笑眯眯地问:“我等是不肖想此生能见过国师了,也免得脏污了大人的眼睛,只是此番看命,我们要如何做呢?”
  无眉这才回过神来。他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灰袍子,似乎是路上颠簸,举止间有几分疲惫,他趴上车栏,在车厢内摸索了片刻,最后勉强扒拉出一叠压出折痕的纸张,一方砚条:“二位将生辰八字写上,三青国师算完了,我会将结果誊抄成信,再送与二位。”
  他低头找了找,发觉这回忘了带笔,再躬一躬身:“还要劳烦二位自行拿笔了。”
  “不妨事,不妨事。”凤歌刚要吩咐小童上去拿笔,花珏却拉住了他,从袖子里把判官笔摸了出来:“我这有,就用这一支罢。”
  凤歌“嚯”了一声,道了句“好哥儿”便不客气地拿笔仔细写了起来。无眉在旁边看着,只略略称赞了一句:“公子这支琢玉笔挺精细。”
  花珏注意打量了一下无眉的神情,见他从容自在,一门心思等着收八字,亦没有对判官笔投入多大关注,不禁再次感到奇怪起来。
  二十年后的无眉能看出他手里的东西是判官笔,二十年前的认不出来,却像是学艺不精,还没正式修习玄术相学的模样;否则以他的造诣,绝不会忽视这件神物。除了花珏这种走野路子的,要混出水平不外乎要一个好师父带着走。
  如果他是在国师身侧,由国师教出来的,花珏便不意外了。
  轮到他写,花珏动笔前想了片刻。凤篁并未告诉过他的生辰八字,花珏便按照时间与凤篁交代的命数逆推了一遍,大约掐出一个时刻,便跟着写了上去。无眉并不多说,飞快地将他们二人写的东西收好,接着便急匆匆上了马车。破旧沾泥的车轱辘吱吱嘎嘎响动,慢慢远去了。
  “安心等罢,约莫还要个三五天。”凤歌告诉花珏,洋洋得意地道:“这小子缺钱,靠这个赚一些小钱,听说拿得到的钱四处买药,大约是家中有人重病。只要给的钱足够多,他便能让国师为你算命……这件事莫要说出去的好。”
  花珏停下脚步,问道:“他为何有这么大的本事,万一国师不愿呢?我看这孩子……也只得十二三岁罢。”
  凤歌压低声音,往头顶指了指:“虽说是国师,无限风光,但我有一回遇见一个京城来的侍郎,喝醉了后口不择言,告诉我说……这个国师虽然受陛下盛宠,性子却单纯易欺,并不太懂得宫闱朝堂间的这些事情,难免被有心人利用。一旦离了紫薇台,照旧是被旁人当做一枚手无缚鸡之力的棋子,还能指望他有多大的自主权呢?”
  花珏讪笑道:“不会罢。”心底却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渐渐生出一种不安来。
  

  ☆、魅-神似

  
  窄小逼仄的车厢里有一股马粪的味道, 无眉皱着眉头, 尽力遮掩口鼻,回头望去。在他的视线中,江陵乐坊被沿途民居切割成一个断层, 顶端的楼阁如同空中花园, 藏着不为人知的绮丽与幻景。
  他也没能看清那个让他觉得有些眼熟的小倌。修身掩面,气息清幽, 这样的气质他也似在某人身上看见过。
  无眉低头将袖子中的纸团拿出来, 抽出来细看, 那人叫凤篁, 似乎还是个头牌,生辰八字看起来也没什么异样。但那熟悉感挥之不去, 他想得脑袋都痛了,却始终没想起来自己是否在什么地方见过此人。
  他的原则是绝不遗漏任何看似无关的、隐晦的信息。三青告诉过他,相学中有个说法便是“蜉蝣可撼巨树”, 并非不自量力, 而是宇宙大事皆显于芥子之间。无眉要求自己始终以锐利、精确的眼光去看待外物外事,便不会放过这样的细节。
  是谁呢?
  他颠簸了一路,终于来到了屏山之上。近日工事骤停, 包括紫阳王上下都忙得团团转, 急成一团乱麻, 唯独他师父优哉游哉地照旧泡药水,照旧算命。
  应当说,除了算命, 这个人也再无别的事情可干。
  无眉走到帐前,轻轻喊了声:“师父。”里面传来三声清脆的响铃,他便进去了。
  三青还泡在药水里没出来,帐中整齐缭绕,攒了满室的苦艾气息。
  “今天又给我带了几个人的命格?”屏风后的人发问。
  无眉道:“两个。”他伸手将纸团递过去,并不往后看,屏风后骤然泛起一阵水响,微热的手伸过来,接走了他手里的八字。
  三青翻开第一个纸团,笑道:“凤歌,这个名字我喜欢。”
  无眉皱起眉头:“为什么喜欢?”
  “因为凤歌对龙啸。”里面的人回答道,口吻中带着一丝难以被人察觉的温柔……和怀念。无眉并没有听懂,也不打算继续问下去。他跪坐在一旁的桌子前面,接着收捡上面的东西:不外乎是四面八方来的信函,想请三青算命人只多不少,有的是请求,而有的则是命令。能挡的,无眉帮着写了“国师身体有恙”挡了回去,没办法挡的,回个不软不硬的“有劳”便再寄了过来,摆明了非要他算,让人好不生气。
  国师的身体已经相当不好了。三青在药桶里泡的时间越来越长,睡眠的时间越来越多,无眉也撞见过几次他脱力呕血,虽然口中说着早日为他送葬,会多烧纸钱,但他仍然感到心痛。他是第一个对他好的人,所以即便他什么都没有教给他,他仍愿意称他一声师父,想看他活得长久。
  无眉垂眼把信封压好,开口问道:“行宫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三青听起来不以为意:“凉拌。”他的声音近来有些嘶哑了,他自己说这是失声的前兆。
  无眉再道:“你是测定这片地风水的相师,你不能坐视不管。”
  “我管不了。”三青道,随后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三天前,行宫地基打好。当今天子是玄武命,“玄”字同“悬”,国师特别吩咐要在此地引水,造一口悬井,以平衡江陵水路,护佑万民安康。只是动工的人几凿子捅下去,却发现了一个蛇窝,几百条红蛇受到惊扰,四散奔逃,活活咬死了十二个工人,甚至拖走了其中一人的尸身,至今没有找到。此事闹得人心惶惶,连禁卫军都不敢再靠近那片地方,工事不得不暂停。
  上面人要国师给个说法,但国师坐视不理,只道:“没什么好说的。”
  三青轻声笑道:“那儿是我定的地方,我的眼光从来不会出错。那个地方不可能有蛇窝,蛇到了伏龙望水之处,是要被克死的。我百口莫辩,还能怎样呢?”
  无眉默然:“有人要害你。”
  “是的。”三青的声音很平淡。
  无眉霍然起身,压着声音道:“是紫阳王么?我去弄死他。”
  “不是他。我算过,此人良善,生平功勋卓然,只有情路坎坷,没办法和心上人走到最后。”三青道,“左右我也是快死的人,兴许在他们给我定罪之前便踏上了黄泉道。”
  “但是你……”无眉没办法平静下来,他捏紧拳头,眼中隐约有怒气。他冲着屏风后的人喊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争,你要是肯为自己争一争,说不定便不会这样。”
  “我争?争了又如何,我照旧算不出自己的命数,也照旧是个短命鬼。人生在世,不如让自己自在点,我真是很累了。”三青难得与他讨论起这样的问题,也认真起来:“旁人惧怕我,有人说我是妖鬼,有人说我是活神仙,只有我知道我什么都不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无眉讶然道:“我觉得你挺正常的。”
  屏风后的人披衣起身,拨开长发,笑道:“只是因为……有些事,我还没告诉你罢了。如果你知道的话,大约也觉得我是个怪物罢。”
  “这便是你不肯教我相术的原因吗?”无眉问道。
  “是的。”
  三青穿好衣服,端坐榻上,用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盖住,手边放了一盏灯。灯影照耀下,他的皮肤显出一种薄如蝉翼的色泽,苍白透彻,深青和淡红的血管暴凸,掩藏在从骨骼中腐朽的沉色里。他脸上也开始有了这种压不住的病态,从眼眶底下开始,深红和青黑慢慢往下爬,时隐时现,反而将他的面容衬得妖异起来。此人面上唯一的亮色,大约只剩下眼尾那粒朱砂痣。
  “不知你是否听说过一个故事。前朝开国功臣之一,姚潋,这位真正的布衣卿相便是红蛇转世。因蛇族被当时旧主扩建房屋时一锅端了,蛇神仙便投生为他政敌的儿子。此子坠地时舌头尖如蛇信,且每隔三月便褪一次皮,长大后领兵,一朝颠覆旧国。你既灭我族,我亦要灭你族,蛇性就是这样小气,结了仇便生生世世不会忘记。”三青在灯下落笔,写着凤歌的命格,无心勾出一弯小蛇。
  无眉听罢,眉头皱得更紧了:“也便是说,红蛇也可视为家国覆灭、改朝换代之兆,那老皇帝要是听说了……还不得把你活剐了?!选了这么个破地方,不管你怎么辩解,他定然会雷霆大怒。你……”无眉连说三个“你”,忽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是么,你看到的是这个?”三青仍然笑着,“我却不关心。小无眉,我只是想告诉你,姚潋并非什么红蛇转世,他只是一个聪明点的凡人,帮助长乐王夺权后便销声匿迹,几次拒绝出山之请,自称潜心研究化仙之道。长乐王生性多疑,上位后几乎杀了所有功臣,唯独留下了这位布衣宰相,其一为感谢,其二知他不争。”
  “成王败寇,他成了,便有红蛇转世之说,旁人都道他的旧主气数已尽。长乐王打着靖难勤王的名号成功了,也方有出生之时红霞满天之讲。玄学相术一旦扯上宫闱里这些事,便不会一心只为天道,反而掺上七分假……我只是觉得,很无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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