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看珍珠倒卷帘——观水【完结】(28)

2019-06-13  作者|标签:观水

拥他入怀,终于没了那种青春的寂寞。我像是一只飞出笼子的鸟儿一样,在这片陌生的土地和熟悉的身体中尽敞心扉。这是属于我们的世界,想到这里,我的激动就难以抑制。

第二天,商君秋带我去了外滩,看黄浦江,看小洋楼,还有一大堆毡帽中偶尔冒出来的一个“波乐”帽。到了中午,我们去了一家粤菜馆,吃的还算舒服。

虽然已经来到上海二十来天,可是商君秋拜客还没有结束。有时,我也会陪他一起去,除了那些不敢得罪的官、绅、商,名票也是必须要去拜会的。因为那些能够票戏的票友都是又有钱又有功夫的富贵闲人。

因为没有什么事要做,我在这里倒是显得清闲。虽然不知道北京那边家人的情况,可是我还是不敢写信回去。我担心我的父亲一定会提着棍子坐火车追到上海来。我只是觉得现在很少,为了生活,我必须要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来。来到了上海,我才更深刻的觉得我是真的离不开商君秋了。

那时的淮海路并不平静,抵抗日货倾销的游行队伍时常在那里经过。有一次,我闲着无聊,也想去那个队伍里去混混。商君秋立刻拉住我说:“不要去,那里一定有‘三大亨’的人。”

“什么三大亨?”

“这边的黑社会头目,一个叫杜月笙,一个叫张啸林,还有一个叫黄金荣。这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们不要去搀和那些事情。”

“听着好像很乱的样子。”

“事实上就是很乱。”

商君秋毕竟是北京的名旦,在上海唱戏也是功到自然成。一个月来,商君秋唱了十多出老戏和新戏,把这片梨园闹得一片沸沸扬扬,《大公报》上也是时有他的消息,赞美之词更是溢于言表。

当时上海有两位有名的据评家,他们争论《打渔杀家》里的萧桂英究竟穿什么鞋,一说“鱼鳞洒鞋”,一说“黑薄底鞋”。到了后来正道不可开交的时候,这两派就一起要求沈君秋来唱一出,并以他的打扮讨一个正确答案。商君秋问我怎么办,我说:“你初来上海,不能拒演啊。答应吧,但别马上演。然后赶紧问问北京的张五爷,他的话一准没错。”

后来,张五爷的回信来了,他说穿什么鞋都行,并请还说最好别演,惹了哪一边都不好。

商君秋还是演出了那出《打渔杀家》。演出那一天,园子里早早就挂了满客牌,那两派和看热闹的人在演出前一直斗个不停。第一场,商君秋扮演的萧桂英穿了鱼鳞洒鞋,第二场,他又换成了黑薄底鞋。

看到这里,台下的两派人忽然就像被愚弄了似的开始吵吵嚷嚷了起来。这时一个看戏的老人说:“人家换鞋没错啊,在江上打鱼穿洒鞋,回到岸上在自己家里换成鞋子,合情合理啊。”

这场风波就这样过去了,两派的剧评后来对商君秋表演表达的高度的赞赏,并说他年纪不大,心路很高。后来,商君秋为了表示对我出的那个鬼点子的感谢,特意带我去了一趟孔家花园豪吃了一顿。

那时为了唱那出《珠帘寨》,戏班又请来了白牡丹荀慧生,两个花旦的精彩演绎又是博得一个满堂彩。我为商君秋的成功感到高兴,又为自己的无能力为感到一些自卑。没有了父辈们的提携,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这里除了做苦力还能干些什么。商君秋听了我的烦恼笑着说:“你什么都不用干,我养你。”

我笑了笑说:“平生最吃不得的就是白食。”

后来,我去一家叫做清文阁的裱褙店里做了学徒。之所以选择这里,主要还是因为这里自由一些,干完自己需要装裱的字画后就没有人再管你了,而且这里的活计也不累,老板的脾气也还勉强能够接受。虽然工资菲薄,我却觉得这样挺好,只少要好过那种笼中之鸟。

我和商君秋就这样留在了上海。

上海的冬天让人很不舒服,每天都是那么冷冷的,晴天的时候也不多,时不时的还会下起雨来。每当面对这个些个凄雨冷风,我都会忍不住想起远在北京的家。我问商君秋想不想回北京,他说他只要那么一个安稳且舒服一点的小家就行,至于北京还是上海,他毫不介意。但我知道北京是不会有的,我们只能选择留在这里。我一直想给父母写一封信,有的时候甚至都提起笔来,可是最后都放弃了。我还是不想失去眼前的生活。

商君秋在不唱戏的时候也会来我在家裱褙店里看看,看我干活或是看那些字画。渐渐地,他也喜欢上了字画,他说:“将来有机会了,一定也要找个画家学学。”

那一年,我是第一次在外过年。我和商君秋就那样一起缩在被窝里从白天过到夜晚,从夜晚过到白天。饿了,就去做些吃的,不饿的话,我们就那么躺着,聊天,唱戏。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世界竟然可以过得这么纯净。

新年才过,一个叫做玉兰春的女子就带着两个青帮的人登门拜访。根据那个青帮流氓的说法,黄金荣是玉兰春过房认的晚爷,也就是干爹。而今,这位青帮里的头目一心要捧红玉兰春,所以她来这里就是想跟商君秋学戏,他若教的话,报酬相当优厚,如果不教的话,那么就立刻滚出上海。

商君秋没有选择,他只能收下这个颇为强势的徒弟。从那之后,每天上午就会有一辆包车准时过来,然后拉着商君秋到那家才落成不久据说是无比奢华的黄家花园。商君秋只能选择接受,我也一样。也许,我们可以短暂的逃脱命运的安排,但我们终究躲不过这世界的束缚。好在只是收了一个徒弟,每天看着他的离开,我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他的平安。

玉兰春底子比较好,而且天分也有一些,学起戏来并不那么费劲。商君秋后来把自己拿手的《虹霓关》让给了玉兰春唱,所以,到了后来,商君秋就再也没有唱过《虹霓关》。

学戏四个月后,那位有名的晚爷开始让玉兰春登台,并拿出大把的银洋收买报馆进行大肆报道。商君秋说,为了捧红玉兰春,那位黄姓的晚爷当真是不遗余力,天天都会带上一大批流氓打手分踞四座。只要黄金荣鼓掌,那些手下就会拼命地叫好。没过多久,玉兰春就成了上海共舞台的台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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