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队长?”一个声音吹进耳朵。
赵珏看上去正躺得舒服,没搭理。
“赵队长?”对方还在叫。
赵珏掀掀眼皮,幅度小到对方弄不清楚他是醒了还是没醒,不过来人他已经看清了。
他的队副。
平时他和这人常一起吃喝嫖赌,心里一直对这人格外提防。
“来,请你一枪。”他顺手把烧得正热的烟枪递过去。队副接过来深深吸了一口,脸上堆下笑来:“赵队长,东条参谋长请您去谈事。”
赵珏蹭地一下坐起来:“怎么不早说!”
“早您没醒啊。”队副往烟铺上一倒,“最近你可是好事连连,东条参谋长是司令官的红人,队长升迁了,别忘提携兄弟——队长?队长!哎,队长!东条参谋长的车在外面等着接您呢!队长!”
赵珏已经出了雅间,路过柜台时顺手掏出卷钞票一扔,径直拐进旁边的盥洗室,关门打开龙头,拘水拍脸。
从这里的小窗可以看到街边停着的黑色军用轿车,看牌照确实是智化的。然而,东条智化不可能派队副来找他,如果需要见面,他知道智化会怎样和他联系。
门口等着他的只有智化的车而已,智化本人的生死现在都是未知。
两个宪兵等得不耐,闯进烟馆,楼上楼下,早已没有赵珏的影子。
夜更深,层层夜雾笼罩着哈尔滨城,也笼罩着城外无限远的山野。
黑色山野在窗外后退,火车像穿行在不见天日的海底。
展昭说完“我在”以后就不再说话,脸靠在白玉堂胸前。白玉堂一手搂着他,臂弯忽然传来微微颤抖。
“猫儿?”白玉堂扶住展昭,把他和自己拉开一点距离,看向他的脸。
展昭额角沁着冷汗,唇色淡白,更显得眼睫怵目惊心地黑。白玉堂知道是晕眩发作,连忙找药给他吃下去,把两张铺位上的枕头摞在一起,让展昭靠在上面。
虽然是夏天,后半夜的包厢里也有点冷浸浸。白玉堂摸展昭的手沁凉沁凉,索x_ing挨着他躺了,一臂圈住他肩膀,胸膛贴着胸膛。
有什么东西在展昭怀里硌着白玉堂,白玉堂不看也知道是那把熟悉的银色勃朗宁。他动了动,找到一个舒适的角度,金属枪体在白玉堂的体温作用下很快变得暖热,熨熨贴贴地焐在展昭胸口。
展昭挪挪肩膀,把体重从白玉堂臂上移开。白玉堂知道他是不想压麻自己手臂,心里叹了一声,细心的猫儿会在每个细节上为别人着想,却从来不顾自己。
“猫儿,天亮还早,你好好睡会。”白玉堂亲热地把展昭搂紧一点,在他耳边轻声说。
展昭忽然抬起脸,耳鬓擦过白玉堂肩颈,茸茸的触感像是电流,酥酥地透过皮肤一下打进白玉堂心里。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处险境,对每一分钟独处时间都尤为珍惜的缘故,拥抱着展昭,白玉堂胸中就特别热,这种热,让他产生愿意洒尽热血的冲动。
白玉堂把唇压上展昭前额,不让他再动。
然后,他听到展昭低声说:“如果我有意外,你把我的枪带走。”
白玉堂听到自己的心咚地震了一下。他伸手,在展昭胸前摸索到勃朗宁,把手掌覆在上面。
枪下面就是展昭的心跳,一声一声,生命的搏动。
白玉堂手掌温柔按下,搏动变得清晰鲜明,好像展昭的心就跳在他掌心:
“好。”
他俯下脸,像要亲吻展昭的黑瞳。展昭不得不闭上眼睛,白玉堂嘴唇轻轻在他眉睫间开合:“不过,你不会有意外……因为有我在。”
听到这句话,白玉堂被催眠时的呓语,陡然从展昭记忆中挣脱出来:
挡在你前面……死在你前面……
猫儿。
展昭的眼睛刷地睁开,白玉堂感到长睫在唇上一扫,竟像直接拂在心头上一般酥痒。
低眉一看,目光正落进展昭深深的瞳仁。
“我说错了,玉堂。”展昭眼瞳清湛明亮,“我更愿,生能朝暮。”
天色放亮,前方就是长春。
今泉越已经酒醒,洗漱完毕,精神抖擞地坐在小桌边,从外表根本看不出他一夜未眠。
五分钟前收到青木亲自发来的急电,情况有变,赵珏潜逃,命他在车到奉天之前截住夏目広照,务必做到证据确凿,不能有丝毫差错,沿线所有驻军听从今泉越调遣。
茶房没有敲门就悄悄进来,像一个灰色的鬼魂:“他们去餐车吃饭了。”
今泉越的手举到半空,手指伸开:
“搜。”
因为时间还早,餐车里人并不多。昨天晚上在今泉越包厢里喝酒的几个日本军官倒是都起得早,要了整只扒j-i在吃,在贫困的本土,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口福。
白玉堂借口方便晚来一步,展昭先要了一壶热n_ai,一点面食,坐在位置上等着白玉堂。
白玉堂站在车厢连接处,像是在等用卫生间,眼角余光牢牢锁着自己的包厢门。
并没有等多久,他就看到了预料之中的情景:茶房像是在清扫卫生,拎着扫把,掏出钥匙开门,又陆续有几个人跟着钻了进去。虽然衣服已经换过,白玉堂眼力何等厉害,一眼就认出是搜过明凤华包厢的那几个。
果然冲着他们来了。
不清楚火车上有多少日本特工,但他知道欧阳春派三十个身手最好的红色特工上了火车。
他现在要发布指令,让这些人准备行动。
白玉堂若无其事地进了卫生间,c-h-a上门闩,翻开臂上的挂镜,在镜子背面留下几个符号。
两分钟后,白玉堂推开餐车门,迎着窗里s_h_è 进的阳光,短发上细小的水珠发亮,眉眼锋秀,神清气爽,说不出的英俊潇洒。
展昭向他一笑,出自真心的温暖。
然后,被夏目広照严厉责打过的阿琰一拐一拐地走了过来。瘸得极真,就像腿上挨过一刀。
虽然明知白玉堂是装的,这种走路姿势还是勾起展昭脑海深处的印象,莲花山望乡崖咬牙强撑伤腿,随他一路奔走的白玉堂。
他站起来迎过去,把住白玉堂手臂。白玉堂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拐着脚走到桌边。
展昭眼神向座位上一领,白玉堂苦笑:
“少爷,不坐了,疼。”
日本军官看在眼里,不由得用另一种眼光打量起面目温和的夏目広照。这大少爷发起脾气来果然厉害,这么结实一个跟班,在日本人里是少见的身高,估计只有加茂部队的东乡大尉才能跟他相比,却被收拾成这样。
白玉堂在日本军官探照灯似的目光里站着吃了早饭,估计是伤处实在很疼,边吃边忍不住用展昭才能看到的角度磨着牙。
展昭对任何有规律排列的信号都十分敏感,他听出白玉堂向他表达,有人在搜他们的包厢。
展昭吃完,做出要回包厢的样子,白玉堂拦住:“少爷,反正还早,您坐着看看风景。”
夏目広照对阿琰向来都是硬多软少,听他这么说,眉锋一横:
“不够疼的话,就站在这里长长记x_ing。”
他竟然又招手要了一壶茶,一个人凭窗慢慢喝着,可怜的阿琰规规矩矩侍立在旁边,满脸后悔为什么要多嘴。
今泉越在包厢里坐等,等来的仍然是一无所获的消息。
夏目広照显然是无事一身轻,一顿早餐吃了快两个小时。餐车里的茶房早就来报信,阿琰昨天晚上挨了打以后还不忘惹他家少爷,夏目広照估计是气还没平,开始算总账了。
今泉越经手过无数大案,现在倒有些挠头。
没有把握,他不能贸然行动。青木的密电不能作为抓捕的基础,一旦抓错了人,惹上夏目家,虽然明里没有多严重,暗中的后果是不好消受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抬手叫来茶房。
“去请这二位来,跟他们说,昨天晚上因为我,他们没叫到明凤华,今天一起坐坐,叫明凤好好好唱几出,算我赔礼。”
茶房去餐车传了话,夏目広照听完,把拈在手里的茶点放下,看看在桌边站得直直的阿琰:
“还站着干什么,回包厢拿些点心路菜,去应今泉君的约。”
展昭和白玉堂刚刚离开,茶房就立刻过来收走所有残茶剩饭,送到另外一个包厢里认真分析。
搜查包厢的日本特工得到过道里守着的茶房发的暗号,迅速整理物品,撤得无影无踪。
今泉越掏出手枪,把子弹一颗一颗压进弹匣。
乘务在旁侍立。
今泉越盯着枪管,咔嗒一声打开保险:
“还有几个小时到奉天?”
“至多四个小时。”
“发报给沿途车站,这列火车随时准备改道。”今泉越双眼沉下寒气,“你们还是什么都没搜到?”
“他们的东西太多……”
“这不是理由。”今泉越声音里结着冰碴,“我只给你们十五分钟继续搜检,时间一到,特高课便衣将劫持这列火车。记住,劫车的是车匪,不是帝国军人。”
夏目公子带着跟班出现在过道一端,茶房赶紧跑来开门。展昭走进包厢,环视一番,心里有数。
特高课的人办事确实有效率,不说别的,就是那摞点心盒子,不知是不是赵珏故意混淆视听,点心纸的花纹各有不同,有些点心纸上还有牛n_ai画上去的暗花,逐一搜检是个足够大的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