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w to Kill a God 弑神之法 作者:民黑【完结】(4)

2019-06-12  作者|标签:民黑

  “我是个聋子,”他嘟哝,尽量想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让我先把灯打开。”

  聋子反复摁了几次墙上的开关,笼罩着他们的依然是一片浓重的黑暗。老房子的电力系统总是时不时失灵,像是得了拖拖拉拉的病症,咳一阵好一阵。两个月的罢用和凶猛的雷雨让它又熄了火。之前Love总是喜欢在突然断电的时候钻进他怀里——从她热腾腾的气息和调皮的肢体动作里,聋子能辨认出她压根就不害怕。她就只是想用尽一切办法向他撒娇、和他亲近,这样的稚气和依恋让他心满意足。短暂的停电也带走了风扇制造出的一点凉风,他们就赤裸裸、黏糊糊地抱在一起,做些正适合暗中完成的事;她的手是修长有力的,抓在他的头发里,有时候力道会大得不辨爱恨,让他很疼——

  聋子摇摇头,把那些晃悠悠的、寂静无声的残像从他脑子里晃出去。他把汗津津的手心在裤子侧边擦了擦,也不解释,就垂头朝外走,要去屋后的杂物间里修电路。他刚刚走下门廊,不请自来的男人就跟了上来,手上撑着一把伞。聋子没有追究他是怎么找到扔在卧室柜子里的伞的;他们并肩走进雨里,那感觉非常熟悉,同时,那种窒息一般的平静又回来了,Love的脸在他脑中越来越淡,他只有一个想法:赶紧修好电。仿佛他的人生再无其他要务了。他的思想堕入了夜空里,就一个个外来的想法就是突然炸开的闪电。他没有反抗,反而认为也许这就是他想要的——这种莫名其妙的不自由感反倒让他觉得有些解脱。

  他专心致志地对付电路,而陌生的访客就沉默地站在他身后。也许他没沉默,只是聋子不知道。在漆黑的房间里,那些复杂的电线却清清楚楚地进入了聋子的视网膜,好像他得到了猫崽夜视的能力。但他没有意识到。等到最后一步完成,灯泡抖动了一下之后开始稳稳地放光。聋子转过身,终于看清了男人的脸。

  男人和Love长得非常非常相像,像到了不必提问的地步。他们一定是兄弟姐妹,而且还是同一胎落地的双胞血亲。一样的绿色眼睛——无论是瞳孔的颜色、眼廓的形状还是长而黑的睫毛,它们都是完美的属于Love的复制品。不过到底还是有些不同,在男人轮廓的强调下,所有Love掩盖在谦和有礼表象下的倔强和狡黠都开始显山露水。

  “我叫Loki,”他自我介绍,眼神怜悯而柔和地看着聋子,“我和你死去的妻子很亲近。”

  聋子试图说了一次男人的名字,并且很快从对方的笑容里发现了自己的不成功。那是种打点伤感和无可奈何的笑容。“这不是个常见的名字,”他伸出修长的食指,用指尖在空中一笔一划大写着自己的名字,聋子的头就追随着他的动作轻轻点动,“这样写。”

  Loki,聋子想,这不是个常见的名字,但这是个臭名昭著的名字。

  “北欧神话里的欺诈之神,你的名字,”聋子被杂物间里的灰尘呛得打了个喷嚏,止不住揉着泛红的鼻头,“Odin的弟弟——”他没有念几年书,尤其是在父母去世之后,他就活得自由自在,甚至有点野。但他倒不是个胸无点墨的草莽,十几岁的年纪里,他很爱看书。尤其爱神话,当他读越来越少人问津的大部头时,书页间的文字就在他脑子里投射出千奇百怪、栩栩如生的景象,甚至伴随着逼真的气味和声音。聋子毫无依据地认为那些声音都是真实且正确的。最开始他以为那就是人们说的兴趣爱好的力量,但后来,他发现有些故事让他不适——那种不适是如此强烈,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所以他放下书,再也不阅读了。

  和邪神同名又和他的妻子有相同面孔的年轻人笑了一下。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迭得整整齐齐的方巾,动作自然而熟稔地塞进聋子的手里。“别用脏手揉鼻子,你搞不好会感冒……人类的身体就是这么脆弱,挺可悲的,不是吗?头脑和情感都和神相仿,肉体和岁月却转瞬即逝。”

  他和Love一样,神态和话语里总有一点让人捉摸不透的残酷诗意。聋子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说实话,他对于人生呀宇宙呀这种东西缺乏想法,他是那种踏踏实实的年轻人。他用柔软且显然很昂贵的方巾擤鼻子——在他最熟悉的老朋友跟前他都不这样粗鲁地擤鼻子,但Loki的随和亲昵让他奇怪地没羞没臊了起来。

  “而且那种蹩脚的神话你可以少看几页,”Loki也和他一样,毫无分寸地在一个几乎陌生的人跟前�c-h-a��了讥讽的表情,“那里头记载的可没几桩真事。神的事怎么能让凡人窥见?他们生而为神,不过大多德行有亏,足够被推下神坛。他们才不会让任何人看清神的真面目。但他们又太虚荣了,受不了没人供奉吟哦,就派几个爪牙,在凡间散布一些和事实背道而驰的传闻。在那个信仰大行其道的年代,凡人靠着一点目睹和九十九点的揣测随口胡诌出了一系列滑稽戏。不过他们倒有一件事写对了,”他走到门口,撑开伞,示意聋子跟上他,“神是会灭亡的,不过不会灭亡于一场大战,如果你想杀了一个神,得——”

  他的话没说完。或者,他说完了,只是聋子没有看完。Loki撇过头,被黑暗中的什么给吸引了注意力,而聋子错失了捕捉他唇语的机会。聋子看着他亡妻的弟弟——也许是哥哥带着一种不耐烦的表情歪了歪头,好像要把潜伏着的什么东西遣走。风猛然大了起来,但也只是那一下,之后又恢复成了吹不歪雨丝的微弱斜风。

  他们并排走回屋子里。即使撑着伞,他们也各自湿了一边肩膀。他们是非常高大的两个男性,腿长,肩膀宽,不能同时被庇护在同一把伞下。聋子这才意识到他赤裸着上身,中午刚进屋的时候,他就把衣服脱掉了。但他没感到任何不自在,而Loki似乎也不对他的裸体感到讶异。一般来说,人们对于聋子的身体,是会感到惊叹的。在这个平淡无奇的小镇上,他那传奇性的雄壮体格说不定是唯一的奇观。Loki不多看他一眼,就走进厨房,从左上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杯子。

  聋子打开灯;客厅的灯比储物间里的要明亮,他可以更清楚地看得到Loki的脸——他是非常好看的一个年轻男人,并且和Love一样,他和这里是格格不入的。他那身质感良好的西装,聋子这辈子都没见过。他结婚的时候穿的都是平价西装,因为多余的钱都被他剩下来给Love买了那件昂贵的婚纱。在婚礼前的一周,他的小五金店被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给烧了个精光;虽然有一点保险金,但他们暂时得省钱用。不过怎么省都不会省到Love身上,他决定,但他的爱对这种英雄主义的浪漫做法很鄙夷。她退掉那件婚纱,转而租了一件廉价的。不过那丝毫无损于她的美丽,世上再也不会有她那样女神一样耀眼的新娘了。他的新娘把原来的大屋子退了租,甚至和房东谈妥,没有收取他们任何违约金。他们搬进这个寒酸的小屋子时,她明确表示了满意。她站在厨房里,用玻璃杯装自来水喝。“水还不错。”她说,拥住聋子,用自己的嘴巴给他喂水。水真是甜极了,聋子当时想。

  现在,Loki站在他们散发着腐臭味的厨房里,给自己接了一杯水。第一杯有些浑浊,他倒掉它,然后一口气喝光了第二杯。“水还不错。”他评价,“我渴坏了。”

  聋子看着他。一方面是因为,尽管羞于承认,但他被Loki的面容给迷住了。他生活了三十几年,和一些很好看的姑娘们上过床。她们尽管好看,却从来没让聋子那样痴迷过。只有Love——Loki的面容,饱满的额头,浓黑而秀气的长眉,绿色的眼睛,薄薄的嘴唇和尖尖的下巴颏——只有这样的一张脸,才会让他打心�j-ian��觉得美。好像在很久之前,远在他还未出生的时候,就有人把手伸到他脑子里把美的概念矫正成了这个样子。他被Loki的美给迷住了。而另一方面,Loki说话很快,他得聚精会神地盯着看,才不会把一句话看得丢三落四。

  “为什么现在来?”聋子开口,因为听不见,所以不知道他下意识地往这句话里掺杂了多少责难的意味。Loki挑起眉毛,他才恍然醒悟过来,他的话像是一句质问。他抓过沙发上丢着的一件衣服,潦草地擦了擦自己的肩膀,避免和Loki直接目光相触,“Love已经下葬了,在两个月前,你现在看不到她了。”

  因为不情愿和感到痛苦,他的话语更难辨认,几乎就是一坨嚼烂了辨不出材料的糊糊。但Loki显然听懂了,他也回答了一句,但聋子没去看他。他想起了Love的葬礼,那让他短暂地分了心。葬礼过后,他逃难似的带着一点钱离开了家,一路漫无目的地开,遇到加油站就停下,撒泡尿,加上油,买热狗和可乐。晚上他有时睡在车上,有时睡在不�c-h-a��的汽车旅馆里,并且总是烂醉如泥。一次他正打算进旅馆房间,一伙年轻吵吵嚷嚷地把车开进来,其中一个还没轻没重地把的车门磕了一个凹槽。他突然间怒不可遏。虽然他总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但那不过是外表带来的第一印象,实际上他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从不乱发脾气。但那一回,他因为一个陌生人的无心之失而火冒三丈,大步走上去,不由分说就开始挥拳头。他拿捏别的男人就像拿捏一截蜡烛一样容易,但他们有一群,而他放弃了反击。他想挨打,他相被揍得匍匐在地、伤痕累累,那他就能痛快哭出来。他给打得昏昏沉沉,Love就蹲到他旁边——他觉得那是Love,但又不确定,Love的嘴唇似乎没有那么苍白——他的爱情摸摸他的脸,亲亲他的嘴唇,沉重地叹息着。

  而当聋子睁开眼,他躺在旅馆房间里的床单上,毫发无伤,连半点淤青都没有。他走出房间,却发现那不是场梦——他的车门给挤出了一个凹陷,并且断了半个转轴,再也开不彻底了。

  Loki站在他面前,随意地把脱下的西装扔到了沙发上,就像Love以前进门之后扔手袋一样。“你还好吗?”他问聋子,凑近了,让对方可以看清他嘴唇和舌尖的走向。

  “我没事,”聋子摆摆手,把散落在额前的头发朝后抹了一下——他的长发现在油腻腻、汗津津,像脏棉线;他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是她的哥哥?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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