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二十四＞
白铁军的声音微微地变着调，“咋又是我啊……”五官已经止不住地变了形，“咋奏这么快啊……”说着已经萎顿在地。
许三多呆呆地站在一旁。
甘小宁几步冲上去将白铁军抱在怀里。眼眶中依稀有了隐忍的泪水。
伍六一在角落里试图拿酒把自己淹没。
伍六一看见高城向白铁军敞开了怀抱，但是却只得到一个军礼。那个拥抱给了旁边的洪兴国。
看见甘小宁拽着白铁军回到桌子边，继续给他灌酒。
看见高城装了一会儿终于装不下去，洪兴国上前抱住他。
看见漂亮而鲜艳的彩带，在灯光里闪烁出耀眼的颜色。
看见整个座席间推杯换盏，哭的哭笑的笑抱的抱搂的搂打的打闹的闹。
七连改编终于成为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毫发毕现的事实。
那个早晨，白铁军走的时候笑着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战友们不要说话。然后独自一人悄悄地下楼。
白铁军的身影消失在门边。
三班将少去曾经的快乐了。再也看不见那个笑得一脸欠K的绝情坑主了。
甘小宁猛地用被子捂住头。
再也没人帮他刷鞋了。
伍六一神情有些凝滞地瞪着天花板。
再也没人来供他们几个拳打脚踢了。
年轻的马小帅泪流满面。
许三多目光坚定。
三班沉默着。
三班又少了一个人。
而许三多某一天的记忆中，伍六一在史今离去之后跟自己说了最多的一次话。
许三多记得太清楚。
他记得伍六一扒拉开自己友好地伸过去的手，说“三个字，瞧不上。”
他记得伍六一对自己转述着史今的话。
他记得伍六一揉着自己的脸然后一头扎进水桶里半天。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满脸是水。
抑或满脸是泪。
照顾我的人，让我照顾你的人。让我成了现在这样的人，让你成了现在这样的人，被我们挤走的人，还能有谁呀？
他亦永远记得，伍六一说这句话时的神情。
许三多呆呆地听着，他听见伍六一说：“班长走后，我就没朋友了。”
他还听见伍六一用一种他并不熟悉的轻轻的声音忧伤地说：“我唯一的朋友，被你抢走了。”他知道伍六一想把这句话说得凶狠一点。但是失败了。
他听见伍六一毫不留情地评价自己“臭不要脸的每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占据他所有的时间和友情。”
许三多呆呆地听着，一直呆呆地听着。
班长走了，最难受的并不只有自己。
许三多在伍六一走后爬进了步战车。
他一个恍惚看见了史今从车顶上下来冲自己微笑。
另一个恍惚看见伍六一猛地拉开车门冲自己瞪眼。
他的班长，他的班副。
他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光，那么远，那么远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愿意一直呆在班长身边，宁愿一直被班副欺负。
但是他们……都离开自己了。
许三多突然怔怔。
记忆中，伍六一刚毅的脸庞上一滴一滴往下飞速流淌的水滴，凝结成那些遥远的过往。
记忆中，伍六一微红的眼眶里，许三多找到了和自己当日抱着史今的行李包不撒手时的相同的绝望与悲伤。
记忆中伍六一想要凶狠起来的语气因为提到某个人的缘故变得柔软不可方物。
这些，许三多一直难以忘记。
迟钝的他终于明白，他的班副，对他的班长的情感，远远超出自己所能理解的范围。
生命里的那段日子，记得是一直有着晴好的天气的。
马小帅的入连仪式上伍六一看着那两面迎风招展的连旗。火红色，独特而庄严。背后是一望无垠的蓝天白云。
连歌炸响当空。
伍六一旁边的许三多，泪流满面。
成才被强行地拉走。
高城机械地动着嘴唇和他的兵一起诵读连歌。
马小帅眼神坚毅。
每个人都在铭记着这一刻，然后各自奔向前方不同的道路。
而那一天依旧是晴好的天气，
高城走过他那站得整整齐齐的兵们。
他嘴里一直疯魔一般“七连七连”地叫着。
走伍六一面前的时候，“七——”
七不出来了。
装甲老虎高老七，终于感觉到心中似在原来的伤口上重重撕拉开一道豁口。
“伍六一，啊，伍六一。”他叫出他的名字。擂了擂他的胸口。
伍六一绷紧嘴角想要扯出一个笑容来，眼睛微微地泛红。
人世之中，必定存在着这样一个地方。
涵盖了所有关于理想和希望的美好释义。
代表了所有年少青春时最值得铭刻的时光。
象征了一切在黑暗里滔滔的绝望将要淹没自己时亮起的无穷的光明。
占据了心脏中最重要最柔软也最容易被击穿的部分。
必定是有这样一个地方存在的。
而人世之中，也必定存在着这样一个人。
他同样涵盖了所有关于理想和希望的美好释义。
同样代表了所有年少青春时最值得铭刻的时光。
也象征了一切在黑暗里滔滔的绝望将要淹没自己时亮起的无穷的光明。
亦占据了心脏中最重要最柔软也最容易被击穿的部分。
也必定是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的。
而那个人早已远去。
今时今日，这个最重要的地方也将与自己血r_ou_分离。
那个重要的地方，有着和那个重要的人一起的重要的记忆。
要怎样，才能够从那些宁愿沉沦一生一世的日子里，那些美好到透明的记忆里，干干净净地不带一丝挂念地走出来。
伍六一到机步一连之后不到一星期就扫平了他们全部人。
这个来自老七连的尖子，轻松地让机一连下至新兵上至班排干部、连长，俯首贴耳五体投地。
单兵综合素质竞赛之后的几天里，一连长抱着一摞锦旗笑歪了嘴。一连怕是从未这么扬眉吐气过。
“伍六一啊……你小子不错！不错！”一连长腾出一只抱着宝贝锦旗的手，拍了拍伍六一的肩。
伍六一冲他笑笑。“一点见面礼而已，不成敬意。”
一连长点点头，“七连的兵……就是不一样啊。但你现在是咱一连的人了……”老幺抿了抿嘴，那个得意的。
伍六一突然没了表情。
一连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然后跑过去张罗着挂锦旗。
伍六一的腰伤得不轻。
是为这次竞赛的缘故。他不想被人看低，所以他必须永远是第一。
不为给机一连争什么狗屁锦旗。
更不是为给一连长什么狗屁见面礼。
是为了让一二三四五六连知道七连的人到哪儿都不好惹。
只为了，钢七连的骄傲和骨气。
他这样艰难地维持着捍卫着自己的骄傲。
而我多么希望，之后迎接他的，是一段平静的人生。
TBC
☆、第二十五章
＜二十五＞
有些事情，有些记忆，是真的可以有一段空白的。
那些纷杂的人和事，呼啸而过。
生命中那些破碎但依旧清晰的罅隙，结满了寂寥的寒冰。
我们只听到悲壮的音乐，而他听到的是呼呼的寂寞又猛烈的风声。
在那一刻，心忽然澄净没有了杂质。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想不起来。
漫天而起的黄色的烟雾，凄哀而汹涌，一直坚固着的堤坝，终是坍塌。
许三多看见成才跑远的背影，咬牙。
他怒吼一声，背起了伍六一。
他不理会伍六一一次次的请求。
他艰难地用所剩不多的力气背着伍六一前行，前行向那个终点。
“求求你放我下来啊——”伍六一咬牙切齿神经几乎要崩溃。
许三多执拗地拽着他。
伍六一徒劳地反抗着。
许三多听见伍六一在自己背上喋喋不休。是威胁么？是警告么？是祈求么？
许三多听不到。
他只看得见袁朗和他身边的那辆车。
那是终点。
“你放我下来啊——”伍六一简直声嘶力竭地在继续。
许三多没有停。
不仅仅是不抛弃不放弃。
单纯而善良的三多，他想起一句话。想起了一句伍六一跟他说过的话。
因由着这句话，他欠着伍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