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禅 作者:唐酒卿(上)【完结】(22)

2019-06-12  作者|标签:唐酒卿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冬林的手落在她头顶,净霖觉察到那种厚重又坚实的情感,它们像是一直盘踞在冬林的内心深处,因为曾经的过错,所以在这时,尽数给了陈Cao雨。这感情太过沉重,让净霖不自觉倒退一步。

  似乎他也曾受过。

  铜铃嘈杂地响,吵得净霖头痛欲裂。他见得陈Cao雨面容渐褪,变作了另一个他熟悉的脸。那小丫头不再叫“冬叔”,而是持铃唤着“九哥”。

  “净霖?”背后猛地压来重量,苍霁绕臂到他面前晃了晃,“你呆什么?

  净霖如梦方醒,大汗淋漓。他甚至顾不得苍霁凑来的脑袋,怔怔道:“我明白了不是冬林偷走了铜铃,而是铜铃找到了冬林。”

  苍霁一惊:“我竟没察觉,它也长了腿?”

  苍霁欲继续,却觉得臂间人转过身来,接着腰间一紧,他竟被净霖先抱住了。苍霁险些咬到舌头,纵使他说得放肆,却从未经人抱一抱。他的自负之下,仍是干干净净的空白。

  “我看见了冬林的故事。”

  净霖话音一落,苍霁便听到了铜铃声。眼前景象碎成萤光,又在一瞬间重组成相。

  他也看见了。

  深秋霜夜,冷雨不绝。

  冬林拖着灌浆般的双腿,滑栽在桥洞边缘。他蓬头垢面,气息奄奄。雨水淌成帘布,盖在背部,使得他喘息断续。冬林眼神逐渐涣散,意识飘忽。他这样伏着身,手脚泡得泛白。

  冬林死咬着一口气,喉中陆续地延出哭声。他面部埋在泥污冰水间,好像要将眼泪也一同藏进去,让人误以为是雨声在吵。他哭得用力,致使暴露在雨中的脊背在无尽雨水抽打中不断地起伏。

  这场雨下了一宿,他便在此哭了一宿。

  清晨时宿雨初晴,牛车碾过他的上方,撩尾撅下几坨新鲜的s-hi物,盖着他半脸。冬林心如死灰,并不动弹。牛车经过,哨声与晨光并驱,惊动了一镇生灵。冬林始终没有合上红肿的眼,他乏力地等死,对过来过往的任何人都没有期待。

  一条瘦犬颠步来嗅,从冬林的背嗅到他的头,下口舔了牛粪。温热荡开在面部,唤起一点生意。瘦犬拱偏冬林的头,拖着他的肩往桥洞底下去。地上堆积着污泥脏物,几块舔得发亮的骨头挤着冬林的脸。这犬要把他当做食粮,啃干净跟骨头搁一块。

  冬林在s-hi腥的垂涎中合上眼,感觉瘦犬撕拽着他的肩头布料,刨着他的皮r_ou_。利牙抵进r_ou_里,痛得冬林闷声做笑。他张口沙哑地哄着:“咬断脖颈再刨”

  瘦犬急不可待,却又老牙无力。即便啃到了r_ou_,也撕拽不下来,急得哼声甩尾。冬林给它一巴掌,趔身爬动。

  “用点力。”冬林卡住瘦犬的后颈,摁向自己,“往此处咬,张口。”

  瘦犬被捏住后颈,瑟缩地不敢再造次,一个劲儿地摇摆着尾巴,舔舐着冬林的眼和鼻。

  冬林推开它:“滚”

  他倒回肮脏中,抹了把残存的牛粪。他等着死,却听河中“扑通”一声掉下个人来。冬林不想管,那与他没干系。他听着人落入水中,除了最初溅起的水花,连点反应也没有。

  “掉下去啦。”桥上抄袖的路人张望,“还是跳下去的?”

  “没瞧清。”摆摊的小贩缩回头,“七八岁的小姑娘,怪可怜的”

  他们话音未落,便听桥下划出水声。那脏得发臭的叫花子扑进水里,一个猛子扎下去,不消片刻,拖抱出个小丫头。

  冬林将小丫头抱上岸,他抹着脸,拍着小姑娘的颊面。这丫头的脸还没他手掌大,他稍微重一些,便能拍疼她拍伤她。冬林犹疑一瞬,改成双指轻拍。

  “没人与你说不要玩水吗?”冬林冻得抽气,他抱住双肩,“这么冷的天,下回没人搭理你。”

  陈Cao雨哆嗦着爬起身,她瘦得惊人,抱起身体时还不如只野猫有份量。冬林伸手欲拉她一把,她立刻抱头瑟缩,怕得啜泣。

  冬林看着她,收回了手。两厢无语,这丫头自始至终没再放下手臂。

  冬林说:“常被打吗。”

  陈Cao雨从双臂缝隙中窥探他,用力地摇摇头。

  冬林目光扫过她双腕,见腕骨往上,皆是杖痕,打得凶的地方烂到冻疮,就是方才的那条瘦犬,也比她看着像样。冬林移开目光,消寂下去。陈Cao雨冷得齿间磕绊,丢了一只鞋,赤着只脚踩在泥泞中。冬林不出声,她便不敢动。

  冬林手在兜中摸索,触到几颗珠。他终是没有忍住,起身拎了陈Cao雨的后领,带着踉踉跄跄的小姑娘上了桥,为她买了热包子。

  陈Cao雨捧着包子狼吞虎咽,将黄瘦的颊塞得鼓囊。她一边啜泣着吞咽,一边用突兀的大眼看着冬林。冬林在这目光里恍如尘埃,他受不住,他只会痛。

  “滚吧。”

  冬林将剩余的包子粗暴地塞到陈Cao雨怀中,提拎着她的后领将她转过身,然后轻轻推了一把。

  “回家去。”

  陈Cao雨仰头盯着他,捂着嘴不让包子漏出去。她使劲地咽,连一点r_ou_沫都不肯放过。她在冬林的推力下走了几步,像是怕极了他,最终撒腿跑进了人群。

  冬林看了一会儿,骂道:“白眼狼。”

  他胡子拉碴,混着一身脏臭挤进人群,又回了他的桥洞底下等死。隔日晨时,冬林裹着s-hi衣面壁而眠,背上经人推搡了几下。

  “滚。”冬林浑身没劲,烧得浑噩。他半睁着眼,说:“我没钱再与你买包子。”

  陈Cao雨跪爬在后面,往他怀里塞了滚烫的红薯。这薯还不过他手指长,显然是别家喂牲畜的。

  冬林被红薯烫得胸口涩,他盯着桥壁,喃喃道:“为何不放过我。”

  陈Cao雨缩手依在一隅,吹着气剥她的薯。冬林翻身坐起,盘腿捏着薯翻看一下,抬手就扔回陈Cao雨怀中。陈Cao雨受惊地看着他,又缩了缩。

  冬林靠在桥壁,说:“我不吃。”

  陈Cao雨便一并剥了塞进自己的嘴里,冬林打量她,见她今日穿了簇新的衣裳,就是不大合身。鞋子也大了些,看着像男孩儿穿的。

  “你有人管。”冬林说,“是不是。”

  陈Cao雨置若罔闻。她吃东西时相当专心,专心的让人觉察到一点迟钝。冬林挪过身,拽过她手臂,拉直了捋起袖子,见昨日的伤都被人敷过药。他这样拽着她,她却还在吃。

  “既然有人管,便不要再来找我。”冬林松开手,说:“跟家人待在一起。”

  陈Cao雨突然摇头,拽下衣袖,望着冬林拼命摇头。

  “哑巴么。”冬林说。

  “没有。”陈Cao雨声若细蚊,“不是。”

  “那你听着。”冬林说,“我是恶人,不要跟我待在一块。滚回家去,别再来了。”

  陈Cao雨不动,冬林拽起她,往外搡。她死命地后退,冬林一把就提了起来,要扔出桥洞。陈Cao雨尖声哭出来,她扒住冬林的手,摇头喊:“不回去、不回去!求求你!”

  冬林一言不发。

  陈Cao雨蹬掉了大一号的鞋,几近耍赖般的抵着身体,紧紧扒着冬林的手,哽咽着说:“求求你、求不回去”

  冬林心口一窒,他突然收了力。陈Cao雨滑在地上,又迅速爬回角落。她抱着身,贴着桥壁,哽咽不止。冬林蹲身捡了鞋,给她套上。

  “你”冬林泄气般的埋头于双臂中,“为何不归家。”

  陈Cao雨擦着眼泪:“疼”

  “什么?”冬林抬眼,“你爹娘打你吗?”

  怎么会有爹娘舍得打孩子呢?冬林想,我就不会,我若找的回她,便要捧在掌心里,叫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恨不得将这世间的一切都给她,我连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

  陈Cao雨不肯再说,她哭得脸上花成猫。冬林想给她擦,又发觉自己脏透了。于是扯了她的袖子,给她擤鼻涕。陈Cao雨鼻子被擦得通红,她忍痛受着。

  冬林赶她不得,她便日日都来。冬林苟延残喘,却又多了一点儿挂念。他本以为陈Cao雨有爹娘管,不过是闹了一时的别扭。可他逐渐觉察出些不对劲。这丫头新衣不断,整日收拾得干净,可一旦掀开衣袖,便能见到各种杖痕。新伤覆旧伤,有人给她擦药,便有人打得更狠,像是凭借着那一层光鲜的皮,便可以为所欲为。

  冬林蹲在桥洞下等陈Cao雨吃完糕点,他说:“家在哪儿?你往回走。”

  陈Cao雨呆呆地看着他。

  他站起身,将腥臭的衣物裹上头,变成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样。

  “你走。”他说,“我看着。”

第21章 冬林(中)

  陈Cao雨沿着路回家,她小跑着,钻过层层人海,时不时会回头望冬林。冬林埋在人群中,无视白眼跟嫌弃,不远不近地跟着她。Cao雨有点高兴,蹦跳了几下,撞着了人。

  钱为仕兜着书,俯身牵起Cao雨,问:“急什么?好生看路。”

  陈Cao雨对他露出小白牙,连比带划地又跳了跳。

  钱为仕从袖中摸出糖来,塞到陈Cao雨手心,说:“同我去私塾吗?”

  陈Cao雨吃了糖,摇摇头。钱为仕便不强求,摸了她毛绒绒的脑袋,说:“那归家去吧今日他不在家。”

  陈Cao雨越过钱为仕,欢快地挥挥手。冬林隐在人海间打量钱为仕,见夫子也对陈Cao雨挥挥手。他继续跟着Cao雨,见小丫头进了巷,便顺着墙翻上屋顶,踩着瓦看她停在院门口。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22/70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