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禅 作者:唐酒卿(下)【完结】(11)

2019-06-12  作者|标签:唐酒卿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净霖觉得哪里在痛,使得他仰颈喘息,又被禁锢在壁与水间逃脱不得,逐渐连脚趾也蜷缩而起,隐约中仿佛身化成水,在巨浪扑打中随波逐流。

  坚如铁壁的墙面堵着他,净霖似如被揉碎了。银冠摇摇欲坠,发被水浪冲得散开,他的热他的烫皆被人玩|弄于指掌。这墙还要压着他,催着他张口。

  净霖臂攀墙面,一句“热”被抵回喉中,吞咽下去。

  净霖倏地睁眼,见熟悉的屋顶就在眼前。他翻身坐起,正对着自己的松窗。天还没亮,他于半暗中摸了摸鬓,一片干燥。冥冥中似乎有什么断断续续,他只记得水好烫。

  净霖掀被,见自己衣着完整,银冠正置于小案上,连摆放的方向都是他一贯的样子。他皱紧眉,浑身除了腰间略酸痛,竟再无异象。

  晨时净霖去拜见父亲,在廊下遇着黎嵘。黎嵘见了他,抄了杯热茶递过去,问:“唤你出去,怎地还与人喝了酒?”

  净霖迟钝地回忆,已然记不清昨晚的那几个泼皮。他喝着热茶,说:“打着打着就喝了。”

  “没伤着就成。”黎嵘说,“近日父亲便要担任盟首,你万不可松懈。”

  净霖嗯声,问:“我昨夜如何回来的?”

  黎嵘看着他,笑道:“好小子!还喝傻了不成?你自个回来的啊。”

  净霖毫无知觉:“我?”

  “你这一觉睡得忘了七八。”黎嵘与他一起下阶,边走边说,“睡了整整一天呢!还当是昨日呢。”

  净霖当真一愣,说:“睡了一天?”

  黎嵘点了点他,说:“喝酒误事!”

  净霖少见地露出愕然,他又极快地冷下脸,说:“那昨日怎不唤我?父亲怕已等急了。”

  “父亲体谅你前几日鸣金台上辛苦,不叫人打扰。”黎嵘说,“经此之后,你便更须谨言慎行,别让别的兄弟拿着把柄。父亲既疼你,该罚的时候也比罚别人更重。”

  “我无务职。”净霖说,“没有可罚之处。”

  “话虽如此。”黎嵘踌躇一下,说,“上回我去北地与那苍帝交涉,CaoCao了事。他昨日反倒先来了帖。”

  净霖没见过龙,心里正想着别事,便未接话。两人要入堂时,黎嵘忽地问:“后颈怎叫人咬了?”

  净霖一脸莫名,黎嵘也只扫见他后颈衣领压着点红色,不及端详,先释怀道:“该是蚊虫咬的。”

  净霖探指摸到后颈,说:“兴许吧。”

  他俩人入堂,君父正听陶致手舞足蹈的说着什么,见他二人来了,便指着陶致,说:“听听。”

  陶致对他二人挺了挺胸,说:“四哥、九哥,父亲差我去北边守地呢!”

  君父收了八子,净霖该排第七。但他往上与众兄弟不和,背后常被编排往下,让当时牙牙学语的清遥听了,就一直九哥九哥的叫。

  黎嵘说:“陶弟虽然为人机敏,却不曾历练过。父亲”

  君父拨着茶盖,说:“此事已定,无需多谈。净霖,前几日鸣金台上守得漂亮,这几日正寻思着赏你点什么。可有什么稀罕的?”

  净霖说:“没有。”

  君父顿时扶膝而笑,说:“傻小子,父亲一年能赏你几回?你平时奔波在外,紧着今日,求个休憩时日也是行的。”

  净霖却道:“南边诸妖未决,北边苍龙仍立,不必休息的。”

  君父端详着他,说:“如今修为到了哪个境地?”

  净霖略做沉吟,说:“差一分入臻境。”

  君父颔首称赞:“你怀天道,专注一心,确实要比别人更快些。待入了臻境,就有辟谷之能,身脱凡胎。”

  “正是如此,还望父亲差他出门。”黎嵘说,“他修降魔剑道,以浩然正气承渡己身,又心化咽泉,越是临近紧要关头,越需身置险地。若让他待在家中,闭关百年也未必能过此境。”

  净霖听得他们交谈,却有些游神。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紧要事,试探回去又白茫一片。他前夜可遇着什么人?怎连一点也记不起来。谁对他动了手脚?

  “净霖。”君父唤回净霖的神识,只说,“如此这般,你便再度南下吧。”

  净霖应声,退身而出。

  苍霁打着哈欠,靠壁见天色渐暗。华裳拣着对味的菜吃,见状问:“爷今夜还出去吗?你若是还宿外边,晚上我便自去觅食了。”

  苍霁说:“我这样洁身自好,是那般时常宿夜不归的人么。”

  华裳夹不住花生,便弃了筷,用手来。她丢着花生米,就着几口酒好不惬意,闻言只问:“那你前夜去哪里了?袍子都皱成麻花了。”

  苍霁叹道:“卖身渡人去了。”

  华裳岂会轻信,苍霁也不理她,指间拈着一颗平平无奇的金珠,迎着黄昏看了又看,只作冷哼。他近来总是没缘由的哼,也不知道哼谁。

  华裳说:“帖子也递了,姐姐也去了。回头再在北地见着九天门的人,打还是不打?”

  苍霁金珠抵在指腹间滚动,他说:“南边盟约已成,一棍子下去惊涛骇浪。你自与琳琅说这句话,她便明白如何做了。”

  华裳听出味来,说:“你不与我们同归?”

  “我自有去处。”苍霁眼眺山间云雾,“我看九天君数年磨一剑,只将这剑磨得锋芒毕露、锐不可当。”

  华裳踢着脚,说:“若想将这剑使得更久些,藏锋敛锷方为上策。九天君如今让他树敌无数,说是爱子,我看不像。况且这个净霖本相为剑,他修的降魔剑道与旁人不同,是孤注一掷,x_ing命皆系于这一道一剑之上,若是来日遇着什么变故,失道则剑折,剑折则身毁,身毁则心死——救都救不得呢。”

  “是啊。”苍霁眼中露了点妖物狡诈,“要折此人,攻身为下,攻心为上。他本相为剑,能将一切强击视为磨砺。又因为心与剑相似,绝无杂质,故而能降魔数年不受外侵,始终如一的坚守己道。”

  “但他若能抱守一心,岂不是愈挫愈勇,油盐不进?”华裳尾巴倏地冒出来,她思索道,“本相为剑,认真说来,算不得有心。那胸腔里都是利刃,要摧他心志不容易,否则这些年邪魔对他岂会闻风而逃,怕得两股战战。”

  “要看他遇见谁。”苍霁玩转着金珠,意味深长地说,“总有一劫。”

第74章 毛病

  净霖不日后下山,因为白袍银冠的打扮太过招摇, 所以他褪了白袍, 换作青绦常服。将剑隐于身, 并且弃冠系发,除了那面容不改, 已与寻常修行之人并无不同。

  黎嵘与云生将净霖送至山脚, 在山脚亭畔又给了他一只匣子。净霖打开来看,见匣中整齐码列着六个小瓷瓶。

  “此乃父亲院中自调的丸子,依着你的口味, 净是些豆腐味。”黎嵘见净霖神色不佳,便赶忙说, “知道你一贯自修, 不肯借助这些灵丹, 但这皆是父亲的一片心意,不可推辞。”

  云生在侧笑道:“小时候常要着吃, 大了还嫌弃上了。带着吧,父亲爱重你, 多半是怕你渡境之时遇着什么变故, 拣六瓶给你养气固本。你要知道, 连大哥那边也只敢紧着一瓶吃。”

  “我独修剑道, 亦为心道, 借助外物反易生魔。虽知父亲爱重, 却也不敢多用。”净霖拣出一瓶, 又将匣子推给他俩人, 说,“兄长们在家闭关皆需此物,便替我用了罢。”

  说罢净霖稍抬手,言简意赅:“我便去了。”

  黎嵘和云生一齐回礼,目送净霖消失于晨雾间。

  黎嵘摇了摇瓷瓶,叹道:“这么多,你我也用不完。偏生金贵难得,扔也扔不掉,这可如何是好?”

  云生一拍臂,说:“恰好昨夜听澜海说他近来不大得劲,总觉得身神疲怠,不如送他一瓶。你我各分一瓶,最后剩下的,就给清遥做糖豆吃罢。”

  九天君院中设有灵通堂,素来以炼丹为名。这九天丹便是助长修为、净污化邪的好物,他们兄弟自入门起便月月在食用。待到修为小成,灵海已固以后,君父便会克制丹量,叫他们自行精进。此物虽然大补,却不能多食,能嚼豆似的吃着玩的,只有清遥与东君可以。东君乃邪魔归顺,暂且不提,清遥却是体质难得,为防邪祟,须得天天食用。

  两人当下一拍即合,归于山中。

  净霖南行时不曾乘船,而是策马沿江而行。九天门在南边广设司站接应门人,净霖便在沿途各地的司站中歇脚。

  傍晚时分,净霖在街上的面摊铺子坐了,要了两份面,一碗加青菜,一碗加豆腐。他拣了筷用面,面才吃了一半,听得背后有人“笃、笃”地敲着木棍走过来,打他桌边一杵,张嘴就是一句:“这位公子,见你眉眼带俏,面里透红,近来要走那桃花运啊!”

  净霖吃面不答,这人偏俯身凑过来,一顿嗅,嘴里说着:“我也饿得紧,看在我为你算一算的面儿上,这碗面就赏我了呗?”

  净霖见他是个睁眼瞎,眸子混浊晦暗,怕是瞧不清东西。又见他胡子拉碴,肩挂着一脏褂,脚蹬着一双露趾青布鞋,手里还拽着一根虫啃过的朽木。稍微闻一闻,便能嗅得着一股咸菜混槽水的恶臭。这便罢了,他动作间那虱子就紧着蹦跳。

  食客各个反倒胃口,争先恐后地起身离座。摊主不依,几步跑来啐着这要饭似的算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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