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盛世 作者:华莳【完结】(6)

2019-06-12  作者|标签:华莳 情有独钟 强强

  陈太爷久居高位,一向掌握话题,也因为久居高位,把阶/级看得重而分明。周长山听明白了,在陈太爷这儿,只有他给鄢荣章当马仔一种戏本。他的笑面又回来,低缓地,一字一句告诉陈太爷:“陈爷,我不替鄢荣章卖命的。”

  陈太爷以为他还负隅顽抗,怒极反笑:“难道你还三面出力?这么有能耐,我倒是没看走眼。”

  周长山摇头:“陈爷,您还不够知道我,不如陈筱呢。陈筱就明白,我只对自己意愿最忠诚。”他说话时还朝陈筱眨眼睛,陈筱却看死人一般看他。陈太爷看着前面车镜,将周长山神态看得清楚,眉目间的心情也看清。他低声哼笑一下,问周长山:“看来你决心一条路走到死。我还不够知道你吗?我很知道你。我一手提拔你上来,从前也教训过你很多真话。你有自己的一套,规矩,道义,你虽然进了个坏人行当,却不想坏到骨子里。但我难道没有教训过你吗?不要,相信,盗亦有道。杀一个贼,杀一个婴儿,贩毒,贩人,一视同仁。假装自己善良,清明,忍辱负重,这就是半吊子,就是你。半吊子做不到顶,又只有做到顶的,才够格慈悲。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抱负?是你自己先自相矛盾。我教训过你,你那时候点了头,却都是假应付。现在你要知道后果了。”

  只有在说话时,陈太爷最显出岁数。他语速慢,声音低,在拔枪的关头也不急不缓,很容易说服人,稍稍不坚定的坐在后座上,都要被劝服投诚。周长山却移开视线,像压根聋了一样,他仍然说:“陈爷,您还不够知道我。”

  陈太爷叹了气。在他这个位置不能常叹气,一口气人心惶惶。然而面对周长山,他从心底里叹气。周长山听出他没有弦外之音,只是觉得疲惫。在六十岁的关头,新时代携着新局势过来,故人却纷纷离开,陈家这棵大树像到了落叶季,陈太爷最有资格疲惫。疲烦之下多盛怒,周长山最清楚陈太爷发怒的后果,从前是他沉别人到湖底去喂鱼,现在终于轮到自己。陈家的手段他都有见识,有清楚认知,没有未知,恐/慌也少几分。然而在这平静之下,周长山还是有丁点失落,他以为自己到泰盛后时来运转,到头来也淹没在这平平无奇的因果报应里。这城市精打细算,给出的通通追回,还要额外加利,多少人前赴后继来这走钢索一样求富贵,最后发现寿终正寝最难得。

  和泰盛比,陈太爷已经仁慈三分。某种层面上,他确实对周长山知根知底,他应该把周长山关进黑屋,二十四小时内撬开嘴,但他清楚这是一块多硬的骨头,不管什么豺狼想拿他磨牙,都只能咬碎牙齿。

  周长山表面是最听话的一个人,但陈太爷看得清楚,没有他被别人逼供的道理。他本来欣赏这种硬气,现在感觉头疼。周长山甚至连软肋,偏好,也没有,没有威胁和收/买的可取之道。所以陈太爷疑惑,他为什么和鄢荣章搭上伙,鄢荣章又有什么可以给他的。他把因果关系反着想,想不通门道,最后按着自己太阳x_u_e,让司机把周长山关进黑屋。多余的刑审就不必要了,如果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们乐意,倒也可以一试,但最好不要白费力气。

  “明日我们绑你一道去龙心会堂,”陈太爷一边开门下车,一边告诉周长山,“如果你没和鄢荣章想些不该有的事情,那最好,但要是有情况,那请你先送命了。你本来推辞有事不去,鄢警长最好够聪明,看见你到场,就该知道事情有变。”

  车上只剩下司机和陈筱押着周长山。没有人找他说话了,他自己心里考虑明日事宜。他想,到这地步还有回转吗?总不会因为看见他到场,鄢荣章就全盘推翻行动。

  周长山希望他不会。

  未知让这夜晚难捱,但比周长山想得好过。没有一些秃鹫似的后生围着他打转,凶神恶煞地敲打他来取乐自己,是陈筱站在了这个旧仓库门口,喊无关人等都出去。月光照着,陈筱细长的影子靠近来,等走到周长山边上,她拉过近旁一把椅子也坐下了。看见周长山垂着头,她问:“在想什么?”

  “想抽根烟啊。”

  陈筱笑了一下:“你好悠闲。”

  她摸出自己烟盒,递过一根让周长山叼/住,又给他点燃。周长山等呼出一口烟气,才接话说:“陈太爷冒进了。”

  “动荡啊,人人都冒进。阿爹虽然姓陈,也是血r_ou_之躯。”

  “你不劝劝他?”

  “你觉得我该劝的?”

  “你们不是,”周长山想了一会措辞,自己先笑出声,“父慈子孝?”

  “哈,有这张嘴,你现在还能手脚健全坐在这,都是阿爹真将你当儿子养过。大哥死后就是你,你如果入赘进来,可能走不到现在这步。长山啊,身为人父,他确实没有缺短我的地方,小事也很尽心。但他冒进,他拿家业冒险,也不会留给外嫁女儿当嫁妆。”

  周长山没话好说,家庭问题一向为难人,他是最不懂的那一个。好在陈筱不期待他回答,站起了身,最后跟他说:“所以呢,我不会劝。我虽然姓陈,也是血r_ou_之躯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期末之前爽一爽

  ☆、6

  6.

  从望远镜里看人看事,眼睛看得清楚,头脑感情不一定。隔了遥远距离,即使看见命案现场,放下手就是无事发生,这种媒介之下,亲眼所见不比白日做梦能当真。

  但是鄢荣章握着望远镜,没有这种从容的缓冲。他今晚到现场带头指挥行动,代号很利落了,叫斩首。陈家和他们,今晚总有一方人头点地。

  龙心会堂是谈大买卖的专场,听起来像中心地段,其实在近郊老城区,一片矮楼房,它自己是一栋藏匿其中的二层建筑。狙击手很不容易才找到制高点,突击队伍被安排在会堂周遭街巷里待命,鄢荣章就站在会堂对面的小楼里汇总信息下指令。他自己端着望远镜看时,只能看见会堂每扇防弹窗都遮得严实,狙击手从高倍瞄准镜里,也只比他多看见缝隙间几个来回的背影。但是他们手上还捏着安排进陈家的卧底王牌,这张王牌多年下来混迹高层,已经是在车队中与陈太爷同乘一辆的身份地位。他贴身的窃听器忠实运作送来对面的响动,引擎声熄灭的时候,接上了一声打火机翻盖的咔哒声,再然后是陈太爷的咳嗽。“死到临头,”一间屋里的警部队长嘲笑了一声,“断头烟啊。”

  鄢荣章也应和地笑了起来,虽然他与旁人揣的不是一款心思。断头也分时机,旁边清正廉洁的士官们还想活捉陈太爷伏案受审,只有他今晚就要陈太爷死。死人无对证,今晚这要命的晚上,为了替活人们善后,死人总无可避免。但他已经把周长山摘出去,所以笑起来时,他显得真心实意。

  车门开合响起时,房间里的笑声和议论停下来。对面又有人说话了,有个声音说:“劳驾,给我也点个火。”

  寒气在暑热的间隙,在笑声的余韵里覆盖而来。一句话之间,戏剧x_ing的恶意就压在了鄢荣章身上。那句话声虽然轻,但是鄢荣章听得出来,隔着一条街,窃听器,十万八千里,他都听得出来,周长山,“劳驾,给我也点个火”,那是周长山。

  周长山叼着烟被别人推下车。他不是作为客人来这的,不仅被人推搡,手也被反铐在背后。他只有自己不亏待自己,一支烟吸一口,就啐到脚下踩灭。他猜,在这辆车上不只有一个阵营。被陈筱留在仓库的昨晚,他整夜望着仓库的铁皮天花板出神,想这里面暧昧的前因与后果。陈太爷不改心,照旧要去赴龙心会堂里这场鸿门宴,这让他想不到,尤其在他同鄢荣章的猫腻被陈太爷察觉的现在。这件事上,鄢荣章同陈太爷的信息是不对等的,鄢荣章一次两次地提过他在陈家有靠得住的暗线,陈太爷却只抓到自己,而且满意地没再留意另一只老鼠偷摸的痕迹。自从拒绝陈筱,陈太爷起疑,周长山已经被划出核心秘密的流传圈,不管是星期六还是龙心会堂,他都一无所知,还要劳烦鄢荣章来跑腿提醒。所以陈太爷才有恃无恐往龙心会堂去,他不知晓鄢荣章的手段,不知晓周长山的野心,也不想去冒头次谈判被三角洲看扁的风险。

  另一句话,鄢荣章的线人有能力得到今晚的情报。周长山猜,陈太爷这辆车上都是今晚主角,鄢荣章那位卧底就是这上面一位神秘巨星。车子停靠路边的时候,他转过头去,劳驾陈太爷的司机也给自己点起根烟。虽然这夜晚已是弦上之箭,但他的声音低而稳,不走形。

  除了那一句话,他没有多余的举动,和保镖们一处跟在陈太爷身边。龙心会堂只两层,但每层都宽广,多隔间,也多逃生密道。更早的时候周长山也作为主人出席过这种场合,知道这样的会谈分内外间,只有真正说得上话的才进内间谈正事,其余人在外间,不听见尖叫不进去。陈太爷作为东道主反而晚到,三角洲三位话事人已经坐了四方桌子的三面,带来的人手也在外间站好,只等陈太爷坐进去,门就可以关上。里面四方会谈买卖的时候,外边的人不知内情,显得些许松懈,只有周长山多留心眼,不多偏转地留意全场。有人靠着墙抱臂,有人挠头发,陈太爷的司机举起手遮着嘴咳嗽了两手。都是小动作,像在防洪堤上钻孔,要引发大洪灾了。

  外边的鄢荣章听见这些动静和其中隐秘的时候,已经站在龙心会堂最近的一条街口拐角处。他不用来这里,小楼才是他指挥的安全塔,他扣上防弹背心,检查枪支弹药的时候,副警长还要规劝他没有以身犯险的道理。

  “不是以身犯险,叫做带头冲锋,”鄢荣章把保险栓打开,安慰副警长,“不要这么丧气,我死了你刚好升正啊。”

  副警长脸色铁青,鄢荣章哈哈了两声:“玩笑话,玩笑话。”

  他猫着腰带一支部队转过了街角。会堂百多年的老建筑,照着设计图分布警力也是大工程。他带最精英的一支部队进去内部,等龙心会堂的雕龙大门被炸出空洞的时候,他第一个闪身进去。紧张时刻,面对里面数十百来个穷凶恶徒,他第一个念头想自己很久没在这种场合亲身登台。他喊:“不许动!警察!”只换来对面开火,他和带来的同僚躲在墙柱后面等空隙还击。死鱼都要摆尾,对面要,他也要。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6/7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