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清景是微凉(监狱)下 ——颜凉雨【完结】(17)

2019-06-12  作者|标签:颜凉雨

“妈的老子三轮车都蹬得烤个肉串能怕?问题是说的容易,到哪儿去卖呢?总不能跟磨剪子戗菜刀似的流窜吆喝吧。”

周铖眯起眼睛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高中门口!”

“为什么不是小学初中大学?”

“小学生父母管的严,不太让乱吃,初中生也可以,但是他们能自由支配的钱有限,大学生谁还吃你这个,直接下馆子,高中生最好,尤其是寄宿高中,天天从早自习到晚自习都困在学校里面,想吃东西解馋只能校门口买点儿。”

……

这些年,我经常会坐下来反思,为什么大家生来都一个鼻子俩眼睛,一个屁股两条腿,可就是有人下了温饱线,有人上了福布斯。每到这时,我都会想起周铖,想起这个除夕夜。成功道路上的坎坷固然会放倒许多人,但就算你只是想被放倒,也要有个前提,那就是你选的这条确实是成功路。

好吧,说通俗点,这人和人的脑子是有差距的。

过完年,我和小疯子就开始筹备烤羊肉串的事儿。本来以为周铖只是出点子,出完就该干嘛干嘛去了,哪成想二月底,这厮忽然登门拜访。

“虽说串门儿空手不好,但你带的东西……会不会太多了?”我看着眼前的行李箱,很真诚地问。

周铖勾起嘴角,声音异常温柔:“不欢迎么……”

我一个哆嗦,抖落满地鸡皮疙瘩。

小疯子坐在角落里上网——前阵子他养伤实在无聊,我们便花一千块淘了个二手电脑,宽带是拨号的按小时计费,省点用还凑合,看见周铖拎着个行李箱出现,幸灾乐祸地笑:“哟,被老姐赶出来了吧。”

周铖无视他,直接问我:“这屋儿还能塞个人不?”

“废话。”我白他一眼,把行李箱接过来,“你想住床还是沙发还是地板?”

周铖扬起嘴角:“我要说床呢?”

我伸手一指小疯子:“那就让他在地板和沙发里选。”

小疯子嚎叫:“为什么是我下床啊!”

周铖这回是真乐了,眼睛里满是赞许的光芒:“冯一路,有出息了。”

你妹我怎么有种辈分忽然变低了的感觉?

周铖不是白来的,而是带了五千块钱,要入伙。说实话,我半点不惊讶。因为他一直就是那种特别有主意的人,就仿佛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他抵御不过的酷寒,扛不住的事儿,所以打从他拎着行李出现在门口开始,我就没觉着他会蹭吃蹭住。可是五千着实有点多,我和小疯子拢共也才准备出个三四千作为第一期投资。还有房租呢,周铖说。我晕菜,说就这破房子三个人再分摊一下,你觉着房租还值得一提么。结果周铖不慌不忙道,我现在跟你们挤着住,但将来总要换房子,我就这么多钱,都给你,将来的事儿我就不管了,你换公寓也好,换别墅也罢,总归有我一张床……或者沙发。你妈这人一辈子都不带吃亏的!

“而且换个大点儿的房子,将来花雕出来也好一起住吧。”周铖一边把行李箱往柜子里塞,一边幽幽飘过来一句。

中枪。

老子认输。

“那不是可以打麻将了呀!”小疯子眼睛刷就亮了,跟灯泡似的。

我扶额,几乎要语重心长了:“你能关注点儿地球上的事吗?”

晚上我们三个人出去吃了顿饭,菜点好的,酒点贵的,还要了个小包间,颇有点要桃园结义的架势。怎么讲呢,是真心高兴。社会上,或许处了几年的交情没什么稀奇,但这监狱里处下的五年,却可能比外面处下的十年甚至十几年还要深厚。我们共患难过,我们共生死过,我们提起一个曾经如何如何就可以彻夜不眠的唠,而这些,都是那些没进去过的人无法理解的情感。

周铖说他之所以出狱之后没直接找过来,一是他姐姐不愿意他再跟我们来往,二是他自己本身也希望能与从前划清界限,有一个新的开始。可事实上,作为一名改造犯,他履历上的痕迹是抹不去的,没人愿意要他,没人肯给他所谓的机会,他那几个月几乎要烂在家里,然后他才终于想明白,有些烙印是一辈子的,抹不掉,你唯一能做的只有正视它,接受它,然后踩着它继续往前走。

我听不过去,拍桌子乱吼,劳改犯怎么了,劳改犯就他妈不能为社会做贡献了?!结果小服务员正好来送后加的啤酒,一听这话,都没敢进屋直接把一提溜啤酒搁门口就跑了。我更怒,差点儿起身追出去,当然主要是喝的有点高了,不然也不能和小姑娘一般见识。周铖完全没喝高的迹象,所以及时拉住我,好笑道,不许撒酒疯。我立刻就醒了一半,然后有点没底气地问了句,那如今我们三个劳改犯混在一起了,你觉得咋样?

我没底气,是因为我不知道周铖会不会后悔,或者,是不是已经后悔了。对于其他人,诸如小疯子,花花,我都有底,可对于周铖,我真的摸不准。

小疯子也安静下来,一眨不眨地望向这边。

周铖拿起酒杯,轻轻与我的碰了下,然后说了两个字,舒坦。

第54章

二月二,龙抬头。

按老辈的说法,正月是不能剪头发的,尤其是那句朗朗上口的“正月剪头死舅舅”着实让人触目惊心。虽然我没舅,但依然觉着和民俗抗争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拉着小疯子愣是等到二月二,才踏进理发店。哪成想,每家理发店都像是明星签售现场,那叫一个人满为患,弄得小疯子愈发暴躁,整个过程里都在阐述封建思想残余走向绝迹的必然性。

周铖没有跟我们一起,因为他的头发不是超短款,现阶段刚刚好,偶尔低头看书,俊秀的侧脸加上微微垂下的刘海,颇具观赏性。但他同样没有闲着,等我和小疯子傍晚到家,扑面而来的洁净气息差点儿让我俩泪奔。这哪里还是我们赖以生存的重污染地球,简直是纳威星上的新家!窗明几净四个字不足以形容,一尘不染四个字在这通透的房间里都黯然失色,如果当初租房子的时候室内是这般光景,别说八百,一千二都未必租得下。于是我激动地拉起那双勤劳之手,说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办到!劳动者谦虚地笑笑,说小事一桩。尼玛刹那间我甚至能看到他周身散发的刺目金光!

龙头抬过之后,春暖花开。各高中开学也有一个多星期了,于是我们的项目正式上马。小疯子在网上找人买了个腌肉的配方,两千大洋,我知道的时候钱已经划出去了,也不知道死孩子啥时候弄的那个什么网银,败家跟流水似的。为这事儿我数落了他好几天,因为在我看来,烤羊肉串儿,无非就是肉,盐,油,孜然,辣椒面,哪还需要啥配方。可后来我们买了长条炭炉等设备,先弄了点肉自己烤着玩儿,才发现,这不用秘方的和用秘方的,差别就像碎玻璃和施华洛世奇。我烤出来那东西看着是那么回事儿,可吃着涩,肉硬邦邦的完全能当野战口粮,小疯子那个用各种我见过没见过的调味料腌出来的,虽然卖相凶残,各种火候不均黑红相间,但好不容易挑出一块儿熟的,味道不是吹,外焦里嫩,香气四溢,一不小心都容易把自己舌头吃进去。我夸奖道,你可以啊,怎么想到这玩意儿还能有秘方呢?小疯子就得瑟了,说你以为好吃的东西说家传就是家传的?市场经济懂不懂,有市就有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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