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安的感觉并没有烟消云散。
叶修的预测并没有错，随着时间的推移，北方的敌军正大部向列屏群山转移，准备构筑新的防线。
根据截获的情报显示，敌军对兴欣和霸图的进攻只会持续到七个小时之后。而就在这段时间里，敌军的进攻却突然密集起来——这是撤退前最后疯狂的反扑。
“炮兵部队的弹药储备，足够坚持到敌军撤离么？”张新杰问。
在这个阶段，有力的炮兵火力支援，是联盟坚守阵地的保障。
“如果按以前的百花式打发，最多再撑一小时。”肖时钦回答道，“不过张佳乐做出了调整，应该问题不大。”
“注意防空掩护。”张新杰凝视着作战地图说。
肖时钦的面色凝重起来：“经过上次的激战，我们已经没什么像样的防空火力了，估计敌军也一样。”
“这种情况下，敌军一旦出动空中火力——”
“刚刚接到战报，”宋奇英神色严峻地打断了他，“敌军派出了六个编队共十二架飞机，向我军炮兵阵地发起了攻击。”
肖时钦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每个人都清楚，自从微Cao被调回首都，前线的空军力量就变得十分薄弱。经过数天的损耗，此时前线能出动的飞机或许还有几架，可还有战斗力的飞行员却趋近于零。
“另外接到兴欣飞行基地的报告，叶修驾驶着一架鹞式战机，正向塔台请求起飞。是否放行？”
一打十二，数量上处于绝对的劣势，换一个人来，这根本就是纯粹的送死。然而叶修不同，早在十年前，他就曾在一线峡有过只身击落十三架敌机的辉煌战绩……
但奇迹未必能够接连出现。
“首长，”宋奇英追问道，“是否放行？”
十年前能做到的事，没人能够保证十年后再次做到。更何况，那时的叶修只有十八岁，是名状态完好的已结合哨兵。而现在，他的状态极为糟糕，正身处在激素危象的危象边缘……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张新杰的脸上，却没人猜测得出他心里的想法。
他怎么能这么平静呢？肖时钦想，叶修就要去送死了，他脸上却连个像样的表情都没有。
“回复塔台，”片刻之后，张新杰果断地说道，“予以放行。”
“你就让他这样起飞？”肖时钦按捺不住了，“这样不行的，他需要僚机。”
空军作战多采用双编队模式，长机负责攻击，僚机负责诱敌和掩护。敌军出动了六个编队，叶修却孤身一人，这种情况下，多出一架僚机，就能多出数种战术上的变化和可能。
“我知道。”张新杰淡淡地说。
果然他早有准备。肖时钦想，张新杰是联盟中最不可能Cao率行事的人。在批准叶修起飞的同时，他心里一定已经有了周密的计划，这就是他最让人安心的地方——
“从现在起，你来担任前线指挥。”张新杰说。
肖时钦愣愣地看着他，完全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于是张新杰又说了一遍。
这次肖时钦听得清清楚楚，因为太过吃惊，他手里的文件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我来指挥，那你呢？”足足愣了好几秒，肖时钦才迟疑地问道，心里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总不会是……
“我来担任他的僚机。”张新杰说。
肖时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里却狂澜万丈，简直抑制不了爆粗口的冲动。真是活脱脱的墨菲定律，怕什么就来什么——依靠炮兵，炮兵遇袭；缺少空防，敌方来了一个飞行中队；等待决策，总指挥疯了。
说好的沉着冷静周密严谨呢？说好的处变不惊沉稳可靠呢？就是打死肖时钦，他也想不到张新杰会在这种时候突然抽风，一时间竟有点万念俱灰。
“给你一分钟时间，提出更有可行x_ing的方案。”无视了肖时钦的沉默，张新杰接着说道，“如果没有异议，一分钟后指挥权正式移交。”
“更有可行x_ing的方案？”肖时钦忍不住了，“随便哪一个——”
他猝然住口，因为一旦开始认真分析，肖时钦几乎立刻就发现了，张新杰并不是精神失常。
除了叶修，兴欣基地的其他飞行员不是受伤，便是随微Cao一起撤离到了后方。此时距离火线最近的空军力量是航母“白鲸号”，按照常理，请求白鲸号的支援才是最佳选择。但肖时钦发现这其中有个无法忽视的问题——白鲸号隶属海军，并不接受前线指挥部的指挥。
事实上，由于首都后期对前线战事的介入，此时仍能被前指直接调度的部队，几乎只剩下了兴欣和霸图。如果向首都汇报情况，请求白鲸号或其他基地的支援，贻误时机不说，更有可能遭到拒绝。况且联盟高层派系林立，一旦被人知道叶修处于如此危险的境地，甚至还要防范来自联盟内部的y-in谋……
而在排除了这些选项后，张新杰疯狂的提议反而成为了此时最佳的选择。
前指距空军基地不远，如果从指挥机关派出飞行员参战，无疑会比请求外援更加及时。很多人都把张新杰视为纯粹的陆军指挥官，但肖时钦可没有忘了，张新杰毕业于空军学院，接受的是最正规的飞行员训练。
即使在参战后，他也曾经以导航员的身份参加过多次飞行作战。单论技术和经验，虽然张新杰不足以和顶尖飞行员抗衡，但绝对强过那些拉来救火的年轻飞行员。此时他的提议，其实是相当合理的，只是……
“你有其他的意见么？”张新杰平静地问，低头看了看手表。
一分钟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
“但你是指挥官。”肖时钦说，感到自己的手心开始微微出汗。
“战争进行到这个阶段，指挥官已经不是不可替代的了。”
这句话说得铿锵有力，肖时钦知道，自己已经被张新杰说服，就要赞同他疯狂的想法了。但就这场战役而言，现阶段已经很难有什么战略上的变化，而自己一直是决策层的核心成员，此时接手指挥权几乎不会对战局造成什么不良影响。他和张新杰都很清楚，叶修能否击退敌军的空袭直接关乎这场战役的胜败，与胜利相比，哪怕指挥官的安危也显得无关紧要。只是……
“最后十秒钟。”张新杰看着表，出声提醒。
“最后一个问题。”没时间犹豫了，肖时钦就这样把内心的疑问宣之于口，“你做这个决定，是基于战略的因素，还是情感的因素？”
听到这句话，张新杰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严肃而又深邃。
是问得太尖锐了么？肖时钦心烦意乱地想。而且这问题多少问得有点蠢。别说张新杰的决定有足够的合理x_ing，就算他真的有那么一点点感情用事，也不可能亲口承认吧？
两人对视了三四秒，肖时钦以为张新杰会说点什么义正词严的话来表表决心，以撇清自己这么做绝非是对叶修的感情作祟，而是全然出于对胜利的考量。可等了半天，张新杰却仍旧什么都没有说。
几乎被打消的疑虑又疯涨起来，肖时钦彻底不安起来，差点忍不住抓住张新杰摇晃着质问的冲动。就在他如芒在背坐立难安的时候，张新杰最后低头看了次手表，突然露出了笑容。
“一分钟到了。”他说，而后干脆地转身出门。
他急促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肖时钦僵立在原地，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麻木的不真实感中。从现在开始，前线的指挥权正式移交到了自己手上，而张新杰就这么走了，何等霸气威武洒脱牛逼……但这并不是肖时钦惊愕的主要原因，毕竟张新杰是个非常果断的人，只要制定了计划，从来都行动力一流。让他震惊的是张新杰刚才的笑容……他和张新杰认识了好些年，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笑。
太诡异了。回忆起刚才张新杰的表情，肖时钦感觉自己的错愕不亚于被雷劈了一道。在这种时候，哪怕放声大哭也比微笑更合逻辑，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张新杰……
到底有什么可高兴的？肖时钦忍不住默默吐槽，总不至于张新杰的理想，就是和叶修殉情在碧海蓝天吧？
“首都来电询问战况，是否要如实汇报？”
宋奇英的声音传来，仍然是那副少年老成的腔调，仿佛临时更换了总指挥对他并无影响似的。
喂喂，你的老首长可是一行白鹭上青天，搞不好就烟花三月下扬州了啊。肖时钦烦躁地摘下眼镜擦了擦，能不能来点像样的反应，还是说霸图的人都是冷无缺？
然而他抬起头，就看见宋奇英正严肃地凝视着自己，那表情活脱脱又是一个张新杰。
“转接通话。”他认输地叹了口气，对宋奇英说道，“我来亲自汇报。”
第146章 叶张线：假如爱有天意
G市。
明明是隆冬时节，这座中国式的庭院里却树木葱茏，温暖怡人。精巧的八角凉亭下摆着一张石桌，桌上是个酸枝木棋盘。便装的中年和戎装的青年相对而坐，在他们手边，紫砂茶盏正散发出氤氲的茶香。
两人下的是象棋，已到了中局，红黑两色厮杀正酣，棋力却似有差距。中年人执红，总皱眉对着棋局长考，仿佛左支右绌苦苦挣扎；青年人执黑，神色却安然恬淡，显然胸有成竹。
郑轩穿过回廊，老远就看见对弈的两人，心里暗暗叫苦。报喜人人都喜欢，报丧就是个烂差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