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橙无声地笑了起来。她今年二十四岁，在联盟中一呼百应威风凛凛，早就不是那个软弱无力的小女孩了。可唯有在叶修面前，她时常觉得自己还是十二岁，一个人孤单地坐在黑暗中，哭泣着呼喊别人来拯救她。
真软弱啊……她咬着牙想，不是早就决定了不再依赖别人么？
“我不要你保护。”她笑着说，把那个哭泣的孩子藏到心底最深的角落里去，“我长大啦。”
“嗯，”叶修声音里带点欣慰和宠溺，“你长大啦。”
“所以，我也想保护你啊。”她轻轻地说，“我希望你能幸福……你不该总是一个人，你值得最好的。”
“如果是广义上‘最好的’，”叶修又开始满嘴跑火车，“那我只能找周泽楷了。”
他说得没错，如今公认的联盟第一向导就是周泽楷，连个有力的竞争对手都没有。
然而苏沐橙却皱起了眉。
“叶修，小周那孩子……”她仔细斟酌着措辞，“最好不要让他留在千波湖。”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周泽楷现在的身份，确实不适合身处危险的前线。
“不只是这样。”苏沐橙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背景……很特殊。”
“喂喂，”叶修似乎是笑了，“你是以什么立场去说别人‘背景特殊’的啊？”
“特殊的是哥哥，”苏沐橙答道，“我只是个普通的哨兵而已。”
“作为一个哨兵……本身就已经很不普通了吧！”叶修吐槽。
“有么？”苏沐橙也笑了，“不过，周泽楷不同哦。我和哥哥再怎么样，也是人类生出来的，有对说得出名字的父母。但是他呢……这个世界上，可没有他存在过的证据。”
“你看过他的档案了？”叶修有点惊讶。哨兵和向导的真实档案都保存在机要局，保密级别是A，但周泽楷的保密级别比他们都要高。作为S级档案，周泽楷的资料只有纸质存档，哪怕在叶修还是少将时也无权查阅——不过在苏沐橙这个信息情报专员面前，全联盟的保密级别都只是浮云。
对她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秘密。
“看过了啊。”苏沐橙说，这桩窥探机密的重罪在她眼里不过是件小事，“本来觉得是无关的事……不过既然他都来了，还是告诉你吧。他的档案，只有在军校入学之后的部分，在这之前，整整十五年的时间里……都是空白的。没有出生证明，没有小学、初中的就读记录，没有家庭成员信息，什么都没有。”
世界上的一切都有档案，只要存在过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在这世界上留下痕迹。没有人会在长达十五年的时间里是一片空白……只有一个解释，有人把他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证据，彻底地毁掉了。
“听着真霸气。”叶修漫不经心地说，“不过谁还没一两个秘密。”
苏沐橙心里一动。
“你说得对。”她轻声答道，“我们都有秘密。”
“不过，有些人智商有限，秘密藏得太浅啊。”叶修看了看表，“沐橙，能不能给我连上霸图的指挥所？”
霸图在西线打得激烈，昨天他们的电台和通讯塔彻底被摧毁了，通讯只能靠工兵团现场架设的有线电话。根据苏沐橙的情报，通讯装置最早也要明天才能修复，这期间外界是不可能联络上他们的。
但是，永远不要对苏沐橙说“不可能”。
“知不知道我们信息情报科的口号是什么？”她很调皮地笑着问。
“是什么？”
“除了天堂和地狱，没有我们到不了的地方！”她很霸气地说道，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着，“霸图指挥所，三分钟之后可以接通线路。唔……祝你不要吵醒睡着的张新杰。”
“希望不要。”叶修点头附和。但事到如今，他宁愿承受张新杰的起床气，也必须搞清楚张佳乐问题。放任不管的话，以张佳乐那诡异的状态……他怕整个兴欣兵团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第27章 叶乐线：因为你最善于等待
张佳乐又做了那个梦。
他奔跑在一片寂静中，没有风声，甚至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和呼吸。在他的视野里，弥漫着苍青色的雾气，无边无际仿佛充满了整个世界。
他找不到方向，却只能一直奔跑，因为他知道自己要去救一个人。在某个地方，那个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他听不到，但他知道，那个人一定在呼唤自己。
因为那个人是孙哲平。
苍青的雾阻碍了他的视线，他迷失在雾气的海洋中，内心里充满了焦灼。必须去救他，必须赶到他身边……否则，那个人就要死了。
他徒劳地奔跑着，快一点，再快一点……可无论怎样努力，他都跑不出那些苍青色的雾气。他持续地跑着，胸口疼痛双眼模糊……他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他再也找不到那个人了。
苍青色的雾气越来越浓，几乎要将他吞没，他疲乏极了，可是不能停下。那片雾里潜伏着什么东西，极其凶猛而危险，一旦被它追上，自己就会被它所吞噬……他跑着跑着，渐渐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可恐惧感却一点都无法减轻。
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法从这个梦里醒过来。无论怎样尝试、呼号、挣扎，他都无法从这个苍青色的梦中醒过来……于是他只能不停地溃逃，像是被猎人追赶的野兽。
电话响了两声，立刻就被接通了，叶修听到对面的声音，一时间有点惊诧。
“张新杰？”
现在是午夜一点，离张新杰通常的入寝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小时。这是个作息如钟表版般律的男人，哪怕遇到空袭，他也必然要把时间表改好了再进防空洞。
“你有十分钟。”张新杰说。他没问叶修是怎么接入线路的，有苏沐橙和关榕飞在，整个联盟对兴欣来说都畅通无阻。
“敌军夜袭了？”叶修猜测着张新杰打破时间表的原因，“还是你们组织反攻啊？”
“都不是，是我猜到你今天一定会打电话过来。”张新杰很平静地说，“你还有九分三十五秒。”
“大家关系这么熟，不考虑打个折？”
“打八折，”张新杰说，“你还有七分四十二秒。”
“其实你和罗辑是同学吧……”叶修吐槽着他的心算能力，“张佳乐是怎么回事？”
“和你一样，激素危向。”张新杰推推眼镜，斟酌着用词，“他保持未结合的时间比你还要长，状态一直不稳定。你有需要，霸图就决定伸出援手，也算是内部解决问题。不用谢。真要答谢的话，请把我们那架‘幻影’战斗机送回来。”
“这个真没有……”叶修很诚恳地说，“那天一不留神，‘幻影’被兴欣重工给拆了，你要零件的话，大概还能找到几个，比如座椅和氧气面罩什么的。”
“我很严肃地通知你，不要再指望从霸图借走任何武器。一把螺丝刀都不行。”
“第一，螺丝刀不是武器。第二，你上次、上上次还有上上上次也都是这么说的。”
“这次我是认真的。”
“你上次、上上次……”
“你还有五分五十七秒。”
“张佳乐怎么可能同意来？”叶修切回正题，“你都比他对我有兴趣。”
“你误会了。”张新杰严肃地更正。
“今天我提了句孙哲平，他就朝我脸上扔了个手雷……”叶修说，“就这反应，你还打算告诉我，他是自愿来跟我处对象的？”
“去千波湖是命令，我以军区参谋长的身份和司令员联合下发的。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军人，总要服从命令。”
“他一走，你们的远程火力至少瘫痪一半。光是因为他不稳定，老韩就能让他下火线？”
到底还是瞒不住他……张新杰暗暗地叹一口气，以兴欣情报信息科挖地三尺的能力，什么谎言都能被轻易戳破。事到如今只有指望叶修的良知，让他在知道真相以后，还能接管张佳乐了。
只是……叶修的良知，这种东西真的存在么？
“他的不稳定已经突破了临界值，”张新杰尽量说得不那么严重，“我们认为，他现在不适合留在前线。”
“突破临界值……”叶修重复了一遍，“其实你是想说，他自爆了？”
自爆，这不是正式的说法，比较学术的名称是“共感溢出”。当一个向导的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时，他会变得无法控制自己的精神力，一旦遭受到外界的威胁和攻击，巨大的精神力就会喷涌而出，仿佛决堤的海潮。共感溢出的伤害是很可观的，如果发生在张佳乐这种神级向导身上，那么方圆数公里内的哨兵和向导都会受到波及。轻者会感到眩晕、不适，重者甚至会昏迷……乃至陷入长夜，永远不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