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正廷回校照毕业照的时候，突然觉得恍如隔世。一年的时间里，他再没看过校园里的“春日迟迟，有鸣仓庚”，也再没赏过记忆中的“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时间太吝啬，只留给了他一幕延展而开的白，像点点白雪，近了才看清，是一树又一树的槐花。
自空白而始，也于空白而终。
朱正廷穿着灰色领子的学士服，穿梭在大路小路上，忙忙碌碌了一年，他开始蓄起了小胡子，或许是因为这胡子，也或许是因为旧人风采不再，一时间，竟然没有人能认出他。
此时此刻，才真的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他心底悄悄松了口气，原本还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些目光，如今认不出来也好。
四周都是照毕业照的人，朱正廷跟着班级安排，站在角落上，合了张影，便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闲逛，也不知道要走向何方。
路人叽叽喳喳地聊个不停。他听见蔡徐坤的传说，故事里的蔡徐坤让朱正廷想到当年的自己。有些庆幸，他过得很好。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朱正廷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办公楼的门口。
有一股力量在指引着他往楼上走去。朱正廷每上一步楼梯，都觉得自己的心跳砰砰作响。
学生会办公室的大门敞开着，朱正廷站在漆黑的走廊外面，没敢靠近。楼层很安静，从办公室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温软而甜美：“学长，你看看这份活动方案。”
有一个男生发出沉重的叹息，随后是衣服的窸窣声，似乎是有人站了起来。
十几秒过后，那个熟悉的声音说：“你觉得怎么样？”
是蔡徐坤，他的声音震颤着朱正廷的耳膜，敲打着他早已凌乱的记忆。
一年前，自己也是这样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那时候，初出茅庐的蔡徐坤却自信满满地摇头：“我觉得不行。”
“我觉得不行。”旧时的记忆与此刻的对话重合，仿佛一如当初，从未改变。
朱正廷就这样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悄悄地离开了，似乎他从没来过。
蔡徐坤跟许曦交流完一些看法，觉得有些累，踱到窗边，想要放松放松眼睛。他学来了朱正廷的这个习惯，一觉得累，就跑到窗边看风景。
炎热的午后，蝉鸣聒噪而沉闷，蔡徐坤望见若隐若现的山峦，望见铺满校园的白槐，望见宽阔的马路，还有在马路边上，穿着学士服的那个人。
隔得太远，只有一个小小的轮廓，可蔡徐坤一眼就知道，那是朱正廷。毕业生里，只有朱正廷会来这里。
没有犹豫，他转身往楼下跑去，在宽阔的大马路上跑了很久很久。太阳很烈，他跑得汗流浃背，却再也没找到朱正廷，一如当初，从未改变。
寒来暑往，又一届的学长学姐毕业了。
如今的蔡徐坤，已经不再是学生会会长，而是转身投入了求职之路。
春节回家的时候，爸妈问他有没有谈恋爱，他还是如去年那般，淡漠地摇了摇头。
母亲敲了敲门，进来，坐在他旁边，欲言又止。
“妈，你要说什么，直说吧。”蔡徐坤不傻，看得懂自己母亲的表情。
“坤坤，之前你们学校传……你跟前任学生会会长的事……”
这个消息，其实两年前他们就知道了，只是他们一直觉得无伤大雅，如今看见蔡徐坤还没有谈恋爱，父母总该还是有些慌。
“妈妈，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好的，您不用担心。”
母亲看着他，露出慈爱的目光，心疼而理解：“坤坤，妈妈知道你很喜欢他，爸爸妈妈都是开明的人，不会反对，只是你要知道，他的家庭未必会同意。妈妈支持你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但同时也不想看你受伤。有的事情，要是能放下，就放下吧，会有更好的等着你的。”
她的语气温暖而祥和，像一双大手柔软地抚摸着蔡徐坤疲惫的心房。
蔡徐坤笑了，他好久没有露出这种如释重负的微笑。
“妈，我会注意分寸的。只是我已经习惯了等待，再多等几年，不是什么问题。”
母亲知道多说无益，只好叹了口气：“好吧。”
又剩下了蔡徐坤一个人独处，他掏出手机，看着通讯录里朱正廷的手机号，习惯x_ing地用大拇指隔着空气摩挲着。
那次在办公楼里的隔空一瞥，竟成了诀别。那个渺小的背影，浓缩成一个颗粒大小的斑点，烙印在蔡徐坤的心上，入骨三分。
有些佩服自己，换作别人可能早就忘了吧。蔡徐坤凄凉一笑，他也只是，多喜欢了朱正廷那么几分而已。一边等一边奔波忙碌，也未尝觉得辛苦。
楼外面有鞭炮声响，蔡徐坤起身，走到阳台上，望着楼下发呆。
今年的新年，那个人在干什么呢？有找到好工作吗？过得怎么样呢……
毕业快两年的朱正廷年前刚刚辞去了在老家的工作。
其实那份工作不错。他毕业于A市的二七一大学，又担任过学生会会长，能力自然是不差的，又怎么可能找不到好工作。
工资福利也很好，朱正廷把这两年发的钱大半都存在一张卡上，在辞职之后交给了自己的父母。
母亲问他什么意思。
彼时朱正廷坐在沙发上，随口回答：“等过完年，我准备去A市创业了。”
父亲骂他胡闹，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活活地给了他一巴掌。
力道不小，朱正廷的脸上火辣辣地疼。但他习惯了，从小到大，每当有一点做得不对，父母就是这样的。
他跌坐在地上，刘海从头上散落下来，像个疯子一般狼狈不堪。
“爸爸，我有时候觉得，我只是这个家里生出来的造钱工具。”他的语气波澜不惊，温柔平和。
朱正廷抬起头，顶着一张红肿的脸，在灿烂地笑，可却笑得比谁都难过。
“你们养育我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张卡里的钱吗？”
这两年，他拼命工作，耗尽自己所有的能力，爬到公司的高层位置，根本不在乎会不会摔下来。如今，这张卡里已经装了一笔不菲的金额。
“现在我把钱都给你们，你们放我自由……好不好？”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可还是没能忍住。最后那个问句，卑微得如同乞求。
“你又要去找那个男的？你还是没能忘记他！正正，你会被人看不起的！”母亲苦口婆心地劝阻。
“你想都别想！这种败坏门风的事情，我决不允许你做！”父亲决然地拒绝。
朱正廷却听不进去了，他的脑子一片混沌，四周吵吵嚷嚷，却又旋然安静，有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跳了出来：“谁他妈管别人怎么看啊？我只想知道你的想法。”
朱正廷还是来了A市。
他已经辞去了老家的工作，也拒绝去其他公司应聘。既然他说来A市是为了创业，那父母再反对也没用，更何况，他确实已经赚到了很多钱，可以经济独立了。
刚开始的这几个月很是艰辛，朱正廷在自己租的简陋小屋里吃了好长时间的泡面，但所幸他愿意四处结交朋友，没多久就建立起了良好的人脉。
听说范丞丞和黄明昊在大四的时候，因为成绩优异，拿到了国外同一所大学的offer，已经出国读研一两年了。也好，父母不在身边，他们也没什么阻碍了。
听说前室友因为爱打小报告，得罪了自己公司里的不少人，人脉网拉不开，也没人愿意提拔，不久就辞职回老家了。
听说凌老师升职了。
还有……那个人，听说他留在A市发展了。
心情有些悲怆，那一别后，任何关于他的事情都只能通过道听途说得知。
母亲时不时地发来一两条微信，都是她物色的居住在A市的条件不错的女孩，朱正廷往往一笑置之，可是有一天，当朱正廷照常打开母亲发给他的微信的时候，却被一条信息吸引了注意。
许曦，二七一大学大四学生，曾任学生会会长。
两个人在大学城的西餐厅见面。朱正廷还记得这个地方，那时候范丞丞抱了个西瓜，让坐在这里的他跟蔡徐坤白白出了场丑。几年过去，那个抱着瓜跑开的服务员似乎也不见了。
“学长好。”许曦坐在朱正廷对面的座位上，一脸笑容。
朱正廷挑眉：“你认识我？”
“嗯。”她嘬了一口苹果汁，“常常听前会长提起您。”
前会长……朱正廷一怔，指的是……
“蔡徐坤。”许曦的眼睛似乎可以洞察人心，很快道出了朱正廷的心中所想，“你们的故事，我也听过。”
朱正廷笑笑：“是说蔡徐坤因为我辞职而连任两年半会长的传说吗？”
“不是。”许曦摇头，“是你们的相识、相知、相伴，所有的故事，我都知道。”
他心里一个咯噔，觉得蔡徐坤是不是喜欢她，所以才把曾经的过往毫不吝啬地告诉了她。心情突然跌落谷底。
许曦粲然一笑：“学长你不要误会，我跟蔡徐坤学长只是普通的前后辈关系。况且，他心里一直放着一个人，别人再怎么努力，也挤不进去的。”
朱正廷没有说话，反而是许曦似乎开启了话匣子：“蔡学长总是跟我讲工作上哪些地方要注意，有时候我夸他好厉害，他却摇摇头说，这是别人教给他的。那个人，就是学长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