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远勿见----吉生【完结】(3)

2019-06-11  作者|标签:


杭晨从小住的那个地方,没什麽小孩,加上他生得内向,要说一般男孩子扎堆爱玩的游戏他会的还真不多。此时他只得摇了摇头,才刚起的那麽点兴奋的表情慢慢就有点淡了下去。
“不会。”他说。
“不会没关系,我们教你!”可季正冬却不管那麽多,把玻璃珠往杭晨手心一放,扯了他的衣袖就拉他往屋前空地上跑。
那天,杭晨可开心了。倒不是因为他学会了趴在地上弹珠子,而是他收获了一帮小朋友。他们玩到天黑大人叫吃饭才散夥,也是在散夥的时候,才想起还不知道夥伴们的名字。
他用也玩得乌七八黑的手擦著头上的汗,叫住已经跑在他前面的大男孩,“哎,等一下,你叫什麽名字?”
男孩停了下来,转过身,拍了拍自己脑袋,“呵,我倒把这个给忘了,我叫季正冬,看你年纪小,以後叫我小冬哥就行啦!”
“小冬哥!”男孩站在暮色中,漆黑的眼睛笑成两个弯,“我叫杭晨,杭州的杭,早晨的晨。”
“好!知道了。明天再来找你玩!”前面的人冲他挤了挤眼睛,也不拖沓,撒腿就朝家里跑去。
长远勿见(三)
那之後,季正冬就真的像杭晨的哥一样,成天罩著他。氨厂是个很大的厂子,所有的小孩都在子弟学校读书,四年级的季正冬在学校里简直成了二年级的杭晨的保护神。刚开始还有几个臭小子欺负杭晨是新转学过来的,但很快就在某天放学後的小路上被修理个圆实。再有几个更不懂事没轻没重不知从哪儿知道杭晨是没爹的孩子的,也都在第二天光荣地脸上挂起了彩。
在杭晨的心里,对季正冬简直可以说是崇拜著的。那个长得高大笑得爽朗的大男孩简直就是他心里山一样的存在。人们常用山来形容父亲,而对於没了父亲的杭晨,这个图腾就变成了他的小冬哥。
季正冬这时也就是个顽皮又有正义感的小男孩,付出了一点点“拳脚”,就享受到了偶像般的待遇,那干净漂亮的小孩仰起头来看向他的眼,总是笑得澄澈一片。
慢慢的,两个人也越来越亲近。家长们夸他们投缘,大一点的那个孩子却嚷著这叫哥儿们。常常杭晨的妈倒夜班,季正冬就会偷偷钻到杭晨的房间,两人先战几盘飞行旗,再盖了被子一床睡觉。
那个时候,杭晨最难挨的日子不过是季正冬去他爷爷奶奶家的时候。
季正冬的爸爸是七十年代初下放到南昌市郊一个农场的上海知青,七八年的时候跟从南昌市下放过去的张玉芬,也就是季正冬的妈妈结了婚,後来靠著他外公两人一起分配到了氨厂。上海知青那年头在氨厂其实并不稀罕,一抓一大把,聚在一起或关起门来嘴上就开连珠炮似的上海话,他们穿著打扮仔细讲究,家里更是收拾得干净细致,待人倒也真诚,人情世故绝对做到无可挑剔,只是偶尔流露出些优越感,或者无法离开的失落感。
季正冬每年寒暑假都要跟著他爸回上海去探望爷爷奶奶,住个四五天回来,身上总穿著爷爷奶奶或娘娘阿叔送的新行头,带些个城隍庙买的素鸡蜜饯小核桃。基本上,他都是一回来还没著家一刻,就翻行李拽吃的往杭晨家跑。
杭晨这个时候因为提早从他妈那里得到消息,也是安份在家等著的,那满桌子寒假作业暑假作业哪里还有心思去动笔。倒不是惦记著那些上海带来的好东西,而是这麽多天没了蹭著他玩这玩那的人,心里不塌实的慌。
然後,他就会看到风尘仆仆因为换了新衣服而有些陌生的季正冬在他家门口冲他笑,作兴作末地用上海话对他说,“长──远──勿见!*”
第一次的时候,杭晨没听懂,抬起眉毛睁大眼睛一脸疑惑。这时季正冬便窜上前整个人扑到杭晨身上从背後勾住他肩膀,大笑,“侬杂小港都,上海哎吾听伐懂……*”
那时候季正冬心血来潮会教杭晨几句上海话,通常在家里他爸爸都跟他开上海话,他妈妈跟他说南昌话,所以算来,季正冬两种语言都掌握得纯熟也算是有语言天赋。教杭晨的那几句大多是些骂人的话,比如“港都*”,比如“小瘪三*”,或者“捣糨糊*”之类的,当然也有每次从上海回来的那句“长远勿见”,後来杭晨知道了那是“好久不见”的意思,再後来的後来,他也更深刻体会了那话的含义。
季正冬是他们那片宿舍区的孩子王,方圆几里大人小孩没有不认识他的,皮是皮,却也懂事仗义。所以杭晨的妈对儿子能和他投缘是非常高兴的,一来今後不会被人欺负了,二来,杭晨也变得越来越开朗。除了有一次,差点吓坏了她。
长远勿见(四)
那时氨厂附近有个湖,叫艾溪湖,在那个环境还没有被污染的年代,艾溪湖的水质是非常干净的,於是便成了夏天孩子们游泳的好地方。杭晨是旱鸭子,自然是不敢下水的,但夏天的时候也爱跟了季正冬他们到湖边玩,顺带在他们游泳的时候看看衣服。
事情倒不是出在这游泳上,而是在这湖上。
那天一帮孩子游完泳,聚在一起开小会瞎聊。季正冬是老大,他平时看的动画片是恐龙特级克塞号,看的课外读物是《飞碟探索》,於是坐在水边就开始天上地下的胡侃。小孩们也听得起劲,那些个动辄几万光年的遥远存在,那些不能用世纪计量的时间,那些飞碟啊外星人啊的未知生物,让整个天色都变得灰暗,小小的他们觉得自己是那麽渺小。
杭晨就那麽坐在说得唾沫横飞的季正冬旁边,从他眉飞色舞的脸上看向远处起著涟漪的湖面,第一次觉得自己挺害怕的,怕什麽呢,怕死。不要说几万年後、几千年後这宇宙什麽样子,就是几百年、几十年後的世界,他也未必看得到。虽然他只有八岁,但因为父亲的离开,对生死已经有了些概念。他害怕的是死後对这个世界发生任何变化都不能感知也不会有思想思维存在那种空洞。这想法对八岁孩子来说显得有些不可思议,但那时,他的确是这麽害怕著的,并且深深地从心底感到一股寒意。
而季正冬还在兴高采烈地说著,从外星人造成海面旋涡到麦田怪圈再到劫持地球人然後消失,丝毫没有注意身边听得入神的杭晨心里有什麽变化,更没注意天色也跟著他所讲述的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一样开始越来越昏暗。直到一道闪电下来,暴雨来了。
其实孩子们倒没怎麽被雨淋到,因为跑的快,大多只是身上被浇几点雨水。但回家後,杭晨却发起了高烧,而且一烧就是三天,怎麽吃药打针吊盐水也退不下来。
杭晨的妈慌了,跑到隔壁拉著季正冬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问他那天他们究竟在哪玩儿玩了什麽。只有十一岁的季正冬见她这样也吓得不清,如实说完就奔到杭晨家,看杭晨躺在床上小脸烧得通红,眉头紧皱整张脸竟瘦了一圈似的,全没了往日的神采。那次他摸到杭晨滚烫的小手时心都跟著紧了一紧,从没有过的担心和自责让他就那麽对著病床上的杭晨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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