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山海 作者:多吃快长(一)【完结】(28)

2019-06-11  作者|标签:多吃快长 灵异神怪 悬疑推理

  罗振玉趁机说:“香帅,这些档案虽残破,但也该整理保存,先由我们学部接收,将来移送京师图书馆。”

  张之洞欣然允诺。

  罗振玉让人从中挑出善本,其余装了八千麻袋,移存在国子监敬一亭。

  1911年,辛*亥革命,北洋军*阀政府上台。

  1912年7月,教育部设国立历史博物馆筹备处,同时接收了这批档案。胡玉缙被任命历史博物馆筹备处主任。

  看着八千麻袋一天一天的少,胡玉缙愁得睡不着觉。他不是怕档案少了上司怪罪,而是怕工役们放火。

  这是为什么?

  胡玉缙做过张之洞幕僚,当过礼学馆纂修。博学开明富有民主精神,又是深研旧学,熟知前朝掌故。

  他心里惦记武英殿火灾,恨不得睡在敬一亭。

  这话从何说起?

  武英殿始建明永乐年间,位于故宫外朝熙和门以西。康熙年间,设武英殿书局,由亲王大臣总理。乾隆朝以后专责校勘、刻印书籍之事。武英殿书局用铜版雕刻活字,纸墨优良,校勘精审,书品甚高,人称殿本。

  同治年间,大清朝山河日下。武英殿里太监们眼馋那副铜活字,你也偷,我也偷,偷得不亦乐乎。待到王爷们似乎要来查考的时候,就放了一把火。自然,连武英殿也没有了,更何况铜活字的多少。①

  胡玉缙每每想起武英殿失火的故事,深怕麻袋缺得多了之后,敬一亭也照例烧起来。到时候就麻烦大了。他心里惶惶不安,就到教育部去商议一个迁移,或整理,或销毁的办法。②

  教育部专管这类事情的是社会教育司,司长叫夏曾佑,是位历史学家,熟于“中国历史”。他知道,中国的一切事,是万不可“办”的,即如档案罢,任其自然,烂掉、霉掉、蛀掉、偷掉,甚至于烧掉,倒是天下太平;倘一“办”,那就舆论沸腾,所以他主张这个东西万万动不得。就这样,在“办”与“不办”之间,拖拖拉拉,“麻袋们”安稳地躺了好几年。③

  这一放,就是5年。八千麻袋档案的厄运才刚刚开始。

  1917年后,因地方局促,八千麻袋档案迁至午门、端门保存整理。1918年,教育总长傅增湘,开始整理这批麻袋。

  所谓“整理”,就是把档案倒在地上。教育部基层临时工们“各执一杖,拨取其稍整齐者”(《骨董琐记》卷二)。c-h-a科打诨中瞧见装订精美的敕诰、廷试策论之类,捡起来放在午门楼上。其他的,跟扫垃圾一样,全堆回端门门洞里。

  时任教育部佥事,负责寻宝的鲁迅回忆,当时之所以要着手清理是因为有人“以为麻袋里定有好的宋版书——海内孤本”。里面也果然出了好东西,教育部官员们,更是常常来顺手牵羊。

  更要命的还在后面。

  1921年,北洋军.阀政府经费短缺,教育部没钱发工资。领导脑门一拍,想到了存放在端门门洞,那总计八千麻袋档案。这些东西留着也是占地方,卖!

  四千大洋,卖给了北京西单同懋增纸店。

  纸店买了干嘛?

  做还魂纸。

  别怕,不关y-in间鬼怪的事情。还魂纸就是再生纸。宋应星在《天工开物·造竹纸》说:一时书文贵重,其废纸洗去朱墨污秽,浸烂入槽再造,全省从前煮浸之力,依然成纸。

  纸店搜拣了一部分精美的档案出售。罗振玉购得数件,一看大惊失色,知道这是大内的东西。寻了悦古斋掌柜韩益轩说项,以12000大洋,从同懋增纸店购回。在彰仪门货栈赁屋三十余间暂存。

  1924,北京政、变,北洋内阁废除帝号,驱逐溥仪出宫。

  身为遗老的罗振玉心力交瘁,将溥仪偷送到日本使馆,准备投靠日本人。遂将档案以16000元售给满清遗臣李盛铎,一部分卖与日本人松琦。

  1928年李盛铎又以18000大洋,转卖给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抗战前夕,部分档案和文物南迁金陵。几经周折,部分又迁到台湾。

  8000麻袋档案,最后留给新中国的,约1700麻袋。

  大时代,大事情,大人物,总是记得清清楚楚。

  西单同懋增纸店卖出去的那部分档案,除被罗振玉买去的,其他去哪呢?

  它们被苏恩培买走了。

  这是一个小人物,如果不是这批档案,大概历史也不会留下他的名字。

  苏恩培是个小人物,但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可爱。他当时在北洋水利局总裁袁良家里做家庭教师,小有家产,又爱风雅。一看见这些文书档案,立刻花钱买下。共800多份,苏恩培当做文物古董,珍藏赏玩。

  时局动荡,苏恩培觉得北平太危险,就带着家眷和宝贝古籍回到故乡泰州。苏恩培久别故乡,也没什么朋友,相熟的就只有姻亲景昌极。

  景昌极先生是学衡派拥簇者,本身极爱文史。知道亲家苏恩培藏着宝物,就经常前去拜访,一同品评赏玩。

  1948年,苏恩培临终前,把这批800多档案送给景昌极。

  1949年9月,景昌极任江苏省立泰州中学教师。

  1958年春,泰州筹建博物馆,时任副市长的王石琴跟景先生是亲戚,主动上门动员。当时,景昌极已经被打成右/派,既担心文档古籍安全,也想立功。

  时年7月,景昌极将750份档案古籍送到泰州博物馆。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十年内.乱开始。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可爱,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勇敢。朱士石搓搓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千层鞋底啪嗒啪嗒的响,一副要将地踏平的气势。

  “你这是弄什呢?三更半夜不睡糕,把儿都要弄醒呢!”

  “反正现在也不上学了!”朱士石心烦意燥的吼了一句,立即反应过来,缩缩脖子,看了老婆一眼。

  胡向红瞪着他:“你说什呢!你是不是对国家对dang有意见?你这话要敢在外面说,告诉你,明天批.斗大会就有你!”

  朱士石连忙说:“不胡说,我可是一颗红心向着dang!”

  胡向红消了气:“那你瞎琢磨什呢?”

  朱士石知道自己老婆一贯有主意,是能顶半边的革.命妇女。便坐到床边,小声说:“他们...想把我们博物馆,当司令部。”

  胡向红眉头顿时皱起。不用问也知道“他们”都是谁,革.命造.反派那些人呗。

  .

  朱士石又说:“他们今天来我们博物馆,要我们拿出一些字画给他们,下次文/革破.四旧大会上烧掉。”

  胡向红在市麻纺厂,做小组长。一贯不爱听丈夫得瑟他们单位多重要,东西多珍贵,一件宝贝能买你们麻纺厂千匹花布。

  可她此刻,也心疼的皱起眉头。

  朱士石气呼呼的说:“你说说,这咋弄呢?这次烧了几张,下次再砸几个。回头博物馆都让他们占了,还不全完蛋。”

  胡向红没说话。她知道,这事情一沾,以后就得提着脑袋过日子。部队里、机关里的干部,都被贴大字报戴高帽,何况自己家这些小老百姓。

  “老朱啊。”

  朱士石一惊,咽了口唾沫。他心里也犹豫也担心,更想知道老婆怎么想的。

  胡向红下了床,把朱士石的外套递给他,说:“我现在还记得,小时候三四点起床,给地主家刷马桶。从没想到今天...今天,咱想不到明天。他们革.命,咱们也革.命。”

  朱士石接过衣服往身上穿,看着墙上的□□画像说:“我知道,□□说,革.命要五不怕。”④

  胡向红推了他一把,笑道:“去吧,我不跟你离婚。你叫上小赵同志和老李同志,他们两个都忠厚,家属人也好。”

  “嗯,你睡吧。”

  这一夜,朱士石出了门,保住了博物馆里珍贵的文物,还有那750份大内档案。然而景昌极没有想到,他留着身边做纪念的那部分,终究,没有能留住。

  ——“呲。”

  景昌极望着火柴橘红色火焰,颤颤巍巍的将手上的古籍凑上去。他心如刀割,可不敢再留,不能再留。

  他们已经找上门了,今天侥幸没翻到,下次可就不一定......

  “啪!”

  景昌极只觉后背剧痛,整个人扑出去摔着地上。他霎时寒毛倒立,万没想到,这三更半夜,学校还有人!

  自从开始响应党中央的文.化大革.命,学校早停课了,景昌极才敢冒险把档案藏到学校。

  景昌极后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尤...尤司令。”

  尤司令今年刚刚18,是泰州中学的学生。这年纪在常规军里,当然做不了司令。但现在不一样,他能力强,手段硬。高举“打倒一切”的大旗,组建泰州中学战斗队。得到一批红/卫/兵拥护,人称尤司令。

  景昌极看见自己这位学生,心里更慌。挣扎了一下竟然没能站起来,他今年66,身子骨大不如前,挨尤司令那一脚,伤了筋骨。

  尤司令咧着嘴笑,拉了一下绿军帽,将地上的蓝布包捡起来,往后一递:“汪同志,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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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半烟奔波于泰州博物馆、档案馆、老居民区。花了一个多星期,终于将尤司令和老汪手里,那份大内档案来历弄清楚。

  今天在家休息,才得知小刘房东的母亲住院。她就买了一箱牛n_ai,一些水果,前去探望。

  刚和小刘打了个招呼,就被刘n_ain_ai拉过去。

  刘n_ain_ai语重心长的说:“小宋啊,那老畜生找你做什呢?他可不是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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