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指尖传来重压,心知任渡儿已回到巨木之上。眼眸处不断传来剧痛,腥甜的液体于脸颊之上流下,意识竟也隐隐有些模糊。休甩了甩头,一手五指屈起,另一手双掌翻上推开,那巨木便于空中缓缓向着休的方向移来。
方才只有任渡儿一人,任渡儿身手了得又有元气护身,绞断巨木铺于他面前即可。此时加上小盏,又水势凶猛,休心念任渡儿和小盏安危,不再断树成路,而是在这巨浪之中缓缓拉回任渡儿和小盏所在的巨木。
他右手催吐元气挡住巨浪,左手则承受着巨木的重量。休平日里摘叶飞花,无坚不催,双手投掷任渡儿的重量也是易如反掌。可此时他因雨果子的凉性而元气受损,又长途跋涉颇为劳累,硬要拖动巨木和两个人的重量,一时间冷汗淋漓,不住有鲜血从眼中渗出。
水势越见凶猛,风也越发强劲。巨木逐渐接近休所在的巨槐,任渡儿抱起小盏,跃到休身旁。
小盏被这一颠簸,咳出几口冷水。休见他意识逐渐恢复,急声问道:“小盏,婆婆呢你知道婆婆在哪里么”
小盏意识尚未全醒,恍惚中听到“婆婆”二字,挣扎着睁开双眼。见面前的人是休和任渡儿,小盏虚弱地笑了笑:“休大哥,渡大哥……”
休急道:“婆婆呢她现在在哪儿”
小盏摇摇头,眼里噙满了泪水。他身体极为虚弱,此时勉强清醒,说话却已如细蚊般含糊不清。
“小盏,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休心下焦急,将耳朵凑近小盏身边。只听他黯然道:“休大哥,婆婆她……去啦……”
只这片刻,水已淹至脚下一寸。休方才靠元气压住体内寒气,此时停止施术,寒气逆流,血不住从他眼中流出。银发三丈全然浸透,贴于脸颊之上又混入血水,直衬得休凄然欲绝。
任渡儿眼瞧水势,急道:“来不及了!休,走吧!”
却见休已近癫狂,只握住小盏的手道:“不!小盏,婆婆在哪里在哪里”
休方一触到小盏的手,只觉他脉象杂乱无章,身上冷气升腾。
灭世之水,寒毒入骨,无救。
水已淹过枝头,巨浪之力击过树竿,脚下传来树枝的断裂声,任渡儿心急如焚,喊道:“休!走吧!你现在已无元气护体,挡不过水毒的!”
走
此时茫茫水海,休已元气皆尽,任渡儿也损耗颇多,带休一人离开这里已是艰难,何况还有小盏。
休凄然道:“你带小盏走!我留在这里,去寻婆婆!”
寒毒入骨,小盏双目已不能视,只隐约分得清休的面容,微笑道:“休大哥,你还戴着我送你的簪……”他颤抖着伸出手抚上休的脸庞。
休的脸庞冰冷,上面还流着细细的血痕,颤声道:“不错,我戴着它,便想着将来我还要回这里,来找小盏和婆婆玩儿……”
小盏微笑道:“休大哥,小盏以后不在了……你看到这支簪便要伤心难过……所以小盏不能将它送你……”
说罢小盏拔出休头上的银簪,反手向着自己的喉口刺去!
小盏这一举动只在片刻之间,休已元气竟失,来不及阻拦,转眼只见小盏的喉口已喷涌出鲜血!
休怔怔愣在原地,小盏的喉咙里吞咽着鲜血,断断续续道:“休大哥……其实……我心里一直恨着爹爹和娘亲……”
“娘得了鼠疾,原本爹爹是可以带着我南迁的……但他放不下娘亲,硬要陪着娘亲,让自己也患上鼠疾,然后两人一起……”
“他们为了自己的幸福,便可以置我于不幸么”
为了自己的幸福,便可置他人于不幸么!
休只觉得脑中轰隆一声炸开。
为了自己的幸福,便可置他人于不幸么!
有人,有许多人,有许许多多的人,在呼喊,在尖叫。
为了自己的幸福,便可置他人于不幸么!!
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心中埋藏了亿万年的痛苦,一时间全都汹涌而出,直教他欲癫欲狂。
小盏微笑道:“休大哥,你若见到天上的那位大人,可否问他,为何要抛弃这天下,抛弃爱戴着他的臣民,要……要抛弃我”
说罢小盏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一个巨浪打来,推开小盏的身体。只片刻之间,小盏便被卷入这水海之中,再也看不见踪影。
只剩休还怔怔地愣在原地。
这天地,不过一日之间,便已沧海桑田。
“休……”任渡儿心下不忍,方欲再劝,却只见愣在地上的休突然似癫狂般站起,作势要往水中潜去。
任渡儿一把拉住休的衣袖,钳住他的双肩,吼道:“休,你疯了!你救得了一人,你救不了天下人!”
“小盏……婆婆……”休似听不见任渡儿言语般,只顾自喃喃喊道。他伸出手,想去空中抓住什么,却最终垂下手臂,昏了过去。
水势已刻不容缓。任渡儿抱住失去意识的休,向着高处跃去。
疾风劲雨中不断有树枝被撕裂折断,落入水中发出巨大的轰鸣。任渡儿借着浮木和残存的枝干,抱着休左躲右闪,一路狼狈着向回赶去。只是这水势迅猛,加上瓢泼大雨,眼前的路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一片汪海。